夜风清寒,吹皱鹊池之水,月光亦如流霜般倾覆在二人身上。
凌枫华思虑良久,已然彻底明白当初师父嘱托自己将肖林之带下山去找寻百草生,实则分明不是自己护送肖林之,而是让肖林之将自己送到避梵的手上。一念及对自己如生身父亲般的师父竟会是要置自己于死地之人,心中不由有些难过。
想到这儿,凌枫华幽幽地叹了口气,却又忖道:“怪不得当初在青石镇的客栈之中,掌柜的会说肖师弟临走之时分明没有半点的不情愿……难怪所谓的血洗三清观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难怪子隽说肖师弟身上的佩玉与陈少爷那般相像……不过……若不是肖师弟生了异心,兴许我如今已是身首异处。他们现下被肖师弟牵绊住,也寻不出空闲来对付我。”
忽的,梅子晋又开口说道:“不过……便是在前些日子,子萧他彻底失去了掌控全局的能力……”凌枫华一怔,思虑片刻,不由讶然道:“梅谷主……难道说……子隽便是上清使?!”梅子晋轻轻点了点头,道:“道长……你果真聪明……”凌枫华兀自摇了摇头,道:“怎么会这样?!你不是说上清使乃是避梵一脉的传人么?”
梅子晋垂眼道:“没错……我曾说过,上清使仅仅是个名号罢了,他只是避梵之中最为重要的人物,却未必会参与避梵中众多大计的商讨,甚而有可能这个人一生都不知道有那么多人在为了他奔波辛苦。”说着,望了凌枫华一眼,又道,“便如道长一样,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天道一脉的传承……”
凌枫华忙道:“可若是如你所说,子隽是避梵一脉的传人,那么……为何没有被以前的皇帝留在皇宫里?”说到这儿,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道,“莫非是前任的梅谷主将他偷换出来的?!”梅子晋点了点头,道:“不错……”
见凌枫华兀自倒退了一步,梅子晋道:“当年先父虽然对三清观之事心灰意冷,但终究还是想到有可为之事。那便是尽自己所能让避梵内部手足无措……若是能换出避梵的传人,那么朝野之间必定有一天会发现,到时举国混乱,兴许便可大挫避梵锐气。”
说到这儿,思虑片刻,理了理思绪之后,便道:“那时候先父结识了子隽的师父鹊桥仙,后来竟发现鹊桥仙此人乃是邻国旌平的细作,先父想着既然二人的目标均是让避梵不得好过……那么何不与其结盟?”
凌枫华道:“子隽的师父竟会是别国的细作?!”梅子晋点了点头,道:“嗯……先父与鹊桥仙商定,在入宫为小皇子唱戏之时,将储君给换了。虽说当中出了一些差错,但最终还是让他们做成了此事……是以,如今在朝野中称帝的却只是个来路不明的小子罢了。过了好些年之后,避梵发觉此事,也因为此事内部确实乱过一阵子,一面加急了找寻子隽的脚步,一面又舍出更多人的性命来维护目前这个帝皇的统治……只是……眼下这个皇帝却什么都不知道。”
凌枫华道:“那……前谷主与子隽师父做出这等事后却又为何没有将子隽杀了?”梅子晋道:“与避梵没有将道长杀了是一并的道理,便是因为杀了子隽不可杜绝避梵之气,先父也不欲再添杀孽。原本先父想直接将子隽带回景陀谷中收养,却不料鹊桥仙要求留下子隽。因当初协定之时,鹊桥仙为旌平细作的身份被先父察觉而受制于他,但后来二人是一般犯下了这滔天大罪,鹊桥仙自恃捏住了先父的软肋,便想将子隽据为己有。”
凌枫华奇道:“他留着子隽却要做什么了?”梅子晋道:“先父虽然不知他此举是为了什么,却推测是与旌平为乱有关。先父自然不会答应将子隽留给鹊桥仙,便与他协商,子隽由先父收养,随先父姓梅,起名子隽,然而平日里子隽却由鹊桥仙教养,是以子隽自小到大基本是随着鹊桥仙学艺。子隽终究不是先父的子嗣,是以景陀谷的医术与功夫自然不会传到他的头上,仅仅是教了他一些呼吸吐纳的法门,不过……子隽的天资确是不错,没有多少年便将鹊桥仙那一身袍袖功夫学的差不多了,甚至青出于蓝。”
说着,顿了一顿,又道:“不过先父忧心子隽为鹊桥仙利用而出什么差池,是以要求每月接子隽回谷一次以确保自己与鹊桥仙的盟约犹在,那时候子隽还小,不记事,是以他们回谷之时,先父便会让我和薇儿——哦……便是陈二夫人,躲在鹊池秘洞之中居住。”
凌枫华听梅子晋忽的说了阮雨薇之事,便顺水推舟地问道:“陈二夫人又是怎么回事?”梅子晋轻叹一声,道:“薇儿便是先前我与你说过的阮玉霜与林素的女儿,当年林素使了下作的手段骗了阮玉霜的感情,也借着阮玉霜之力终究出人头地了。只是不曾想到,他于玄灵针之中位居高位竟还不餍足,又使出了些鬼蜮伎俩骗取阮玉霜胞妹阮玉露的信任……二人便这么联合将阮玉霜给陷害,林素是薇儿生父,自然不会让薇儿不好过,可阮玉露此人心胸极是狭隘……从不让薇儿有好日子过,即便那时她不过是个襁褓之中的**罢了……有一回先父前去执明部交代一些事宜之时,讶然发觉执明部已是尽数更迭,又得知阮玉霜之女受此非人对待,便救了她出来,带回景陀谷……薇儿有记忆起,便是与我和先父一道,是以她舍出自己的幸福不要,替我们去陈府做了细作。将避梵的事尽数告知与我……”
凌枫华奇道:“可是……你不是玉清使么,避梵中事你不应该尽数知晓?为何还要她做出这般牺牲?”梅子晋摇了摇头,道:“自从正统上清使失踪被发觉,太清使前往三清观假扮御风子之后,避梵四部的地位名义上虽仍不及三清使,但实权却要比三清使大得多了,三清使涉及避梵内务也相对少了许多……”
说着,顿了一顿,又道:“言归正传。先父是在子隽四五岁的样子才让他见了我,替我做上假伤疤,让他认我作兄长,也告诉他我天生丑陋,不愿与外界有什么往来,叫他不要将谷中有个大哥的事说出去。先父知道旌平终有一日是要为乱的,便将后事嘱托给我,把检举鹊桥仙等欲为乱景善的证据留下,然后将我们梅家的使命悉数与我说了……我虽是自小便听先父说梅家的使命,却从不曾听他那般细致地说过,待他确认我将所有事都记下之后,就此自尽。”
凌枫华惊道:“自尽?为什么?”梅子晋道:“道长听下去便会明白先父此举是为了什么……先父生前一直与鹊桥仙有书信往来,从他信笺之中得知旌平国即将有大皇子继任大统,先父深知大皇子为人激进,不似他父皇那般守成。是以大皇子必定会破守成之势,前来为乱,那时鹊桥仙这一干人必定是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先父死后,便由我继任玉清使之位,与鹊桥仙的书信来往亦是由我完成,便是在先父推测的旌平为乱前夕,我以玉清使的身份将先父留下的证据与鹊桥仙的身份提出,避梵便这么将鹊桥仙一众捉了起来。”
凌枫华道:“此事没有累及子隽么?”梅子晋点了点头,道:“没有,那时候子隽还小,自然不会被避梵怀疑。不过……鹊桥仙被抓之后,自然不会让检举之人好过,他知道检举他的人必定是先父,但偷天换日之事必然不能说,便将与先父来往的信笺尽数拿了出来意欲拉先父下水。但避梵中人都知晓先父早已仙去,那时已是查无对证,鹊桥仙更是有口难言。也便是因此,避梵中人对我更为信任。”
梅子晋轻叹一声,又道:“不过此举……却引发了旌平国的灭国。确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凌枫华道:“想不到前谷主为了这么一个计,心甘情愿地将性命付出……当真……”
梅子晋仰天一叹,道:“梅家代代以守护天道为己任,却不知付出了这么许多,却也还是没能让你们澹台一脉过上好日子……”说着,顿了一顿,又道,“是了……如今知晓子隽身份的应是仅有子萧、我与你三人,现下子萧虽是失去了掌控全局的能力,但他心中若仍旧存着逆反之心,应会再将维持避梵龙气的剩余两座城镇——景垣、祈阳镇化为死城,一旦如此,子隽兴许这一生都活不了了。”
凌枫华一惊,继而奇道:“什么叫……这一生都活不了了?”梅子晋道:“便是活不了也死不了,呼之不应,心脉却无异常。”说着,顿了一顿,又道,“天道之气乃是正统,原本便比避梵之气强盛,如今维系避梵之气的地方尽数散去……两股制衡的力量便会失衡,子隽是持不住的。”
凌枫华沉默片刻,继而说道:“梅谷主,你武功那么好,可否与我一道去阻止百草生?”梅子晋一怔,道:“他所行之事正好为我等所用,为什么要——”说至此处,顿了一顿,又道,“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