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儿一路小跑,匆忙回到自己的闺房。她细长的手指钩起圆桌上的茶壶,娇柔的薄唇直接对着茶嘴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清儿坐下,右手抹了抹嘴边的水沫,身子斜斜的靠在左边,左右手交替地托着腮帮子,秀目则直勾勾地盯着镌刻在桌上的栩栩如生的牡丹花图案,发起了呆。
清儿长叹了一口气,正巧被进来的东香听了去。东香比清儿长四岁,由林泽明亲自挑选,是专门负责清儿的饮食起居的婢女。此二人相处的光景不算长也不算短,整三年。东香卖身为奴不是本意,奈何家徒壁立,再加之有一个嗜赌如命,对青楼妓院流连忘返的哥哥,使得这个本就贫寒的家庭雪上加霜。欠债都是小事,戒了赌瘾重新做人便罢,奈何本就瘦削的哥哥还患上了花柳之病,年纪轻轻怕也是活不了多久了。即便如此,双亲还是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为兄长治病,终于苟延残喘活了下来。一年后,兄长撒手人寰,家中连一副棺材钱都凑不齐,东香不忍见双亲每日以泪洗面,只好卖身为奴以解家中的燃眉之急。
东香清晰的记得初见清儿时的情景。当时自己低着头,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呼吸局促,脸憋得通红,说话也结结巴巴。这时一个娇小的人影向自己跑了过来,牵起了自己的手,而后握得紧紧的,便听到一个极其清亮的声音响起,“我喜欢这个姐姐。”
东香能感觉那双充满力量的小手传向心窝的温度,暖暖的,似火但不燥热,于是一颗心不再慌张,不再彷徨。东香下意识的抬了抬眼皮,见有一双清澈的眸子正盯着自己,仿佛雨后的晴空,干净,清爽。后来,东香顺理成章地做了清儿的贴身丫环。一个个羡慕的眼神纷至沓来,刚开始东香有点儿茫茫然,但是与清儿相处的日子渐长,东香终于明白了个中意味。清儿待仆人极好,恶意刁难、肆意责罚仆人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小姐还时不时塞给下人一些金银,为此这些仆人无不感激涕零。清儿爬树、掏鸟窝、砸碗摔瓶、甚至连偷偷溜到河边玩耍等等各种顽皮胡闹的行径,他们也都任之纵之,帮着隐瞒。他们不是因为真的怕了这位大小姐,而是从心底爱护她,得过且过的事他们随了便是。只要姑娘开心,他们便开心。
东香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笑眯眯地说道:“又遇到什么烦心的事了?怎么愁眉苦脸的?”
清儿见东香来了,忙敛起愁容,勉强一笑道:“都是些俗事,不劳姐姐挂心。”嘴上虽如此说,但心里却是这样想:“有些事情不能对外人说,这也正是我的苦楚。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事,别人也是爱莫能助!”她心不在焉地抓起果盘中的水果便吃了起来。
东香也没再多问,站在一旁“噗嗤”一声竟笑了出来。
“我的好姐姐,你笑什么啊?”
“小姐的吃相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哎呀,你又不是头一天认识我,整天装模作样端着一个淑女的架子,我是受不了的。”
“小姐,我真的是羡慕你。”
“有什么好羡慕的?”清儿一边嚼着水果,一边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家的这本经更不好念。”
“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上上下下都宠着你。自由潇洒的活着,没有束缚没有愁苦,多么令人羡慕。”
清儿愣了一下,心道:“是么?这种日子也快到头了。”
清儿误入离香阁,机缘巧合之下听到了里面的谈话,她这才发觉自己身上的担子很重很重。那个和父亲说话的神秘人究竟是谁?林家绝不是看上去的这般柔弱,秘密练兵屯粮又是为何?这些谜团清儿不想去解,因为解开谜团之时便是自己该为林家的生死存亡做出抉择的时候,继而成千上万的生命都将掌控在自己的手中。显然,清儿还没有做好这个准备。清儿沉默许久,才回过神。
“佑容呢?一整天都没见着他。”清儿捻着额前的碎发问道。
“兴许还在忙呢!府中大大小小的杂事甚多,而且容爷常常往返于各处,奔波劳碌就不用说了。”
清儿耷拉着脑袋,神情暗淡,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清儿,快快出来,我带你去玩。”欢快的声音好似让人插上了翅膀。
清儿寻声望去,只见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踏着轻快的步子,笑容满面的迎着风儿飘然走来。
这位翩翩美少年正是清儿朝思暮想的佑容哥哥。他那张年轻、俊秀的面孔,和那细长的身段,无不散发着令少女迷醉的芬芳。从清儿转头的望向自己的瞬间,他的眸子立即沸腾了起来,澎湃且充满激情,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
清儿没有多想,见到佑容便立刻飞奔而出,猛地扑进了他的怀中,有如浪涛拍击海岸,看似激烈熟不知那是岸对海的声声呼唤,别有一番痴恋在心头。她的头深深埋进了他的胸膛,佑容展开双臂轻柔的环抱住清儿娇弱的腰肢,又笑了,如夏花般灿烂夺目,仿佛蚀骨的寒气顷刻间散尽。
“你去不去,我的小清儿?”说着,佑容轻轻捏了捏清儿的脸蛋,眼神全是宠溺与温柔。
“去,不去就是大傻瓜。”清儿微微侧身,左手还死死地拽住佑容的衣袖,生怕眼前的人儿溜走似的。
她对着东香大喊道:“东香姐姐,我这便和佑容出去,可能很晚才回来,要是父亲问起,你就如实说。”
“知道了,”东香提着嗓子喊道,“注意安全!”
清儿用力的点了点头,迫不及待地拉着佑容离去。
佑容没有言语,任凭清儿拖拉扯拽,只是笑呵呵的看着眼前的人儿。
马厩内,足足养了十六匹骏马,佑容的小黑便在其中。它还是一头小马驹,头面平直,四肢细长,骨骼坚实,毛色青黑。小黑和其他的马不同,它独自享用一个马棚。
清儿双眼放光指着小黑说道:“我今儿就要骑它,据闻它只亲近你,别人却是靠近不得。本姑娘就喜欢坏脾气的小马儿。”
“小黑是我养大的,脾气暴躁不说,而且好斗,你别招惹它!”
清儿哪里肯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下了佑容腰边的长笛,一脸坏笑道:“废话多说无益,你在一旁看着便是。”
清儿自信满满伫立在风中,对着佑容轻佻了一下眉毛,手握长笛,嘴唇微动,柔美灵动的曲调款款而来,衬着清儿卓群的美,蜿蜒流转,和着孤傲的春风,散落于古漓城。树梢上单脚站立着的雀儿,蜷缩成一个小毛球,正懒洋洋地打着盹儿。听得方才的笛声,竟然睁开了眼睛,从树枝上飞了下来,一蹦一跳的在地面上精神抖擞的寻食吃。身旁的矮草,原本没精打采的叹着气,现在全都挺直了腰板,似一个个屹立不倒的铮铮铁骨的硬汉。笛声吻醒了熟睡中的万物,萎靡的生命仿佛一下子鲜亮了起来。
曲终,清儿把小黑牵了出来,小黑没有抗拒,它甩了甩大脑袋,仿佛妙音尚存,一副只愿长醉不复醒的姿态。然后,鼻子粗犷地哼了几声,前蹄突然跃起,昂头仰天嘶鸣了起来。
“小黑,小黑……”清儿轻轻地反复地呼唤着小黑。
小黑平静了下来,踏着小碎步,低下了头,热情地蹭了蹭清儿,耳朵不由得转动了几下。此情此景,像是阔别已久的兄弟重逢,大家不甚欢喜。
“这首曲子你是怎么学会的?”佑容一脸的不可思议,惊讶的问道。
“因为我偷偷关注着你,发现你每次吹奏,这小家伙就兴奋的不得了。我猜小黑一定是慧兽,不然为何对音律如此着迷。于是乎,我私下里便练习了一番。未料果真派上了用场,也算不枉费我的一片苦心。”
清儿拍了拍小黑的脑袋,如哄孩童一般打趣地说道:“小黑,不是只有佑容才驯服得了你,如今我便是这第二人。以后,你若是听我的话,好吃好喝自不用说,甚至给你介绍几个美女都成。”说完,清儿得意的抖着小腿,脸上笑意更甚。
这时,小黑的鼻子里发出一长串的哼哼声,更加拼命地蹭着清儿的笑脸。
“小黑,真聪明,乖乖乖。”清儿银铃般的笑声不绝于耳。
望着眼前的可人儿,佑容叹道:“真拿你没辙。”佑容扶着清儿先上了马背,随即也上了马。他手握缰绳,清儿则靠在他的怀里,惬意得很。小黑摇着马尾,缩紧屁股悠哉悠哉地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