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透过一颗颗参天大树,洒在寺中,落下斑驳的树影。檀香袅袅升起,钟声鼓鼓,诉说着沧音寺的古老和庄重。
在这座千年古寺的西北角,有一个小小的院落。地处偏远,萧条破败,无人问津,院里的落叶都积了几层。
而商帝国的百余名官员正跪在层层落叶上,个个面色凝重。对偶尔起风吹起的尘土,也不甚在意,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这小小的禅房。跪在最前面的王丞相倒时不时低下头看看地上那一滩血迹,那样的鲜红刺眼,不由地叹息,难道是天要亡我商帝国?
禅房外一片寂静,禅房里的氛围更是窒息。除了一直忙活的太医和医女们时不时发出点声音,其余的下人都随侍在侧,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也在内心祈求老天,一定要保佑公主没事,不然他们这些下人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终于,间歇的咳嗽声,打破了房间里的氛围。所有人都急忙向床上看去,一动不动,生怕一个眨眼,声音就没了。
此时,魂穿过来的可儿却并不知道房间里是这样的情形,虽然感觉眼皮格外的沉重,她还是尽自己最大的力气睁开了。许是睡了太久,眼睛还没适应,费了好半天功夫,可儿才看清楚自己所在的环境,一下子就傻眼了。
天啦撸,这是什么情况?我不是已经跳海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还有这些人是怎么回事?穿的都是啥?古色古香的,排除天堂地狱,难道是阴曹地府?
正在可儿内心腹诽时,一直守在床侧的皇上老泪纵横,一把抱住可儿:“太好了!太好了!女儿啊,你总算是醒了啊!”考虑到女儿刚刚苏醒,身体还很虚,皇上只是轻轻地抱着,生怕伤到她,像是对待一件珍宝一样。
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呢,就被一个中年大叔抱着,可儿更迷糊了,什么跟什么啊!可儿正准备推开,皇上感觉到了女儿的挣扎,以为她是在害怕,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抚道:“女儿不怕,不怕!爹爹会保护好你的!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春衫传过来,可儿真切地感受到暖意、怜惜还有疼爱。对于从小被父母抛弃的可儿来说,这种感觉是陌生的,但感觉挺好的。
想来,他应该没有恶意吧。算了,抱就抱吧,等他哭完了,再问问清楚吧。不过,头还是有点晕。
轻轻晃头之际,无意间看到看到了站在床侧的皇后。身着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头戴五凤朝阳挂珠钗,简单却不失庄重。虽已过中年,却还是风韵犹存,料想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美人坯子。这是可儿对她的初印象。
明明两眼满布泪光,却倔强地不让它们落下。好不容易迈开的步子,也硬生生地收了回来。这倒有点意思,可儿心想。
可儿盯着皇后,皇后也在打量着她。女儿的眼睛恢复了些许清明,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可当看到她头上的绷带,皇后一下子想起了女儿做出的愚蠢事情,质问道:“死丫头,你就那么想当公主吗?”愤怒、嘲讽种种复杂情绪显露无疑。
“公主?是在对我说话吗?什么情况?”可儿在心里疑惑,眼睛中些许的清明也消失殆尽,充满了迷茫。
“惺惺作态!”皇后转过头,不愿看她。
被人莫名其妙骂了两次,再不还击那就不是她了。撸起袖子正准备干的时候,一直抱着她的皇上松开了,擦掉眼泪转过头,眼神也变的犀利起来,似一把剑要把皇后刺穿,但还是保持护着她的姿势:“羽儿本来就是公主!是朕独一无二的公主!这是事实,不容置疑!”
皇后倒是没想到皇上的态度如此强硬,周身释放的寒气让她有些承受不住。
皇上,是多久没有像一个帝王的样子了。不过想想也是可以理解的,自这个女儿出生以来,他是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十年前,宁愿亡国,也不愿舍了她。后来知道自己下旨赐死她的时候,当时直接气病了,一病就是几个月。自此,也与自己生分了起来。而现在曾经“死去”的女儿好不容易活了过来,他是肯定会不顾一切保护下来的。
兜兜转转,感觉又回到了十年前做抉择的时候,皇后的眼睛也变得晦暗了。
“皇后啊,她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怎么这么狠心,非要她死呢?”见皇后有些动摇,皇上便柔声劝道。虽然过了十年,但还是不相信自己的发妻会如此心狠手辣。
不过动摇也只是一瞬间,一想到门外跪着的大臣们,还有寺外叫嚣的百姓们,皇后当即跪了下来,语重心长地说道:“陛下,不是臣妾非要她死,是商帝国千千万万的百姓要她死!是您的臣子们留不得她!这么多年来,陛下还没有明白吗?商帝国,是不允许有一个”怪胎“公主存在的!”
“一派胡言”,皇帝登时站了起来,对着皇后怒吼道,“这是你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是我们看着她长大的!哪里是怪胎!你是她的生身母亲,又如何说的出这样的话来。”说到这,皇上一阵心寒,不再看跪在地上的皇后。
皇后冷笑一声,看向皇上:“陛下,我们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商帝国的百姓怎么看。天下百姓都要她死,凭陛下一己之力又能护得住她?”
话至此,皇上还是没有一点动摇,是死了心硬磕到底了,皇后也起身不再跪着,轻轻拍拍膝盖的灰尘,一步步走近皇上,缓缓说道:“十年前的逼宫,您忘了吗?十年前,您在列祖列宗和天下百姓面前立的誓言,您忘了吗?还有拿商羽公主的”死“换来的这十年间的太平日子,您忘了吗?”
皇后字字珠玑,平静的语气逼得皇上步步后退。
皇后说的,他如何不懂,难道要将自己女儿再一次舍去吗?转头看向床上的女儿,额头上还缠着纱布,一张小脸毫无血色,是那样的柔弱。
皇上闭上眼,用尽自己所有的勇气做了一个决定:“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的皇上,不当也罢。”
此话一出,皇后完全惊住了,呆立在那里。十年前逼宫的时候,皇上都没有说过这句话,如今却……对上皇上坚定的眼神,皇后所有的话像是堵在喉咙一样,说不出话来了。
周围一直忙活的太医和医女们也吓得停住了手上的活,周围的下人的头低的更低了,希望此刻的自己变成瞎子聋子,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说我是怪胎,说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会民不聊生,天下混乱。是这样说的对吧。”一直安静的可儿打断了这窒息的氛围。
皇上和皇后完全没想到可儿会突然插话,齐齐看向她。皇上一脸心疼,这样的话由她自己说出来,更显残忍;皇后则是一脸好笑,这件事一发生,她就知道这女儿不是省油的灯,她倒想看看可儿究竟打算怎么做。
其实,在皇上皇后争论的过程中,可儿搜索了这具身体残缺的记忆。这具身体的原主叫商羽,是商帝国唯一的公主。本应该是万千宠爱,却因为这公主出生之日起,总是跟一些不好的事情联系在一起,便被人们看做“怪胎”。像什么掌心时不时就冒出火,一不小心烧死侍女;还有什么只要她参加的宴会,总会有一个王公大臣离奇死亡;最令百姓不满的就是,自这个公主出生以来,商帝国几乎是年年荒年,饿殍千里,民不聊生……
以上种种,最终导致了民怨四起。
终于,在公主四岁那年,全国人民上书要求诛杀这位公主。皇上自小疼爱这个女儿,当然是不舍的,结果还导致了起义和逼宫,险些江山不保。最后还是皇后下旨,赐死了公主。商帝国也因此太平了十年。不曾想,十年的今天,原本已经“死去”的公主居然出现在了祭天典礼上,质问皇后为何要藏匿她多年,天下哗然。
想到这,可儿也不禁深深地同情这个公主,命运也太悲催了吧。不过也实在不理解她,为什么要把当年的事挑破,做个普普通通的人平安地活下去不是挺好的吗?这么一折腾,有可能把命都折腾没了?
虽然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死,现在是处于现实还是梦境,既然与自己有关,还是把这烂摊子收拾了吧。而且刚刚那剑拔弩张的氛围,弄得她实在头痛。
看了看皇上皇后的表情,可儿更确信了身体中的记忆,这皇上才是亲爸,皇后是典型的后妈啊,不过此时此刻的她也懒得计较,接着说道:“问题是,我存活下来的十年间,天下太平,商帝国的百姓安居乐业。显然,把江山社稷归结于我的看法,根本就是谬论!”
“羽儿说的对!这件事本来就跟她无关,都是那些无知百姓的一派胡言!”皇上走到床边坐下,用力抱住可儿,表明态度。其实他心里也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她这个女儿从小粉雕玉琢,聪明机灵,怎么可能祸国殃民呢!
看到皇上护短的行为,可儿不觉心中暖暖的,淡淡地对皇后说:“现在无非是大臣们和百姓需要皇后娘娘的解释和交代。解释为什么我没有死,交代该怎么处置我这个,他们眼中的”怪胎“。”
感觉到抱着自己的手紧了紧,可儿知道皇上很心疼,对他回以一笑,示意自己没事儿,继续说道:“其实在我看来,不是皇后娘娘您欠他们一个交代,而是他们欠我们一个交代。一个公主,十年来一直背负的”莫须有“的罪名,难道他们不需要给皇室一个解释和交代吗?”
皇后听完只是笑了笑,就着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贴身丫鬟妙心随即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恭敬地递给皇后。皇后轻轻接过,慢悠悠地喝了起来,动作连贯流畅,说不出的优雅高贵。
半晌之后,皇后放下水杯,看着床边的皇上和可儿,心想自己还是高估了她,黄毛丫头一个,什么都不懂:“你以为仅凭我们的三言两语就能让大臣们和百姓信服吗?如果可以的话,十年前本宫就不会下旨赐死你!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
“我当然知道不容易,但是请问英明睿智的皇后娘娘,事到如今,您还有更好的办法吗?”可儿瞥了瞥皇后的膝盖,上面的灰尘还依稀可见,“或者说,皇后娘娘打算跪在他们面前,承认自己十年前的失误,再下一次下旨赐死我?可是,他们还会相信您第二次吗?”
可儿最后的话还是说到皇后的心里去了,这也是她最为难的地方。再一次杀了她,对于皇后来说,不是什么困难的决定。关键是这失去的民心要怎么收回来。一时之间,竟也不知怎么反驳她了。
“母后,儿臣觉得皇妹说的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