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抚好陆轻纱，陆离这才渐渐放松了下来。
是夜，月明星稀，将世间万物笼罩上一层淡淡的银白。
陆离坐在石桌边，看着天边大圆的月儿。
说来奇怪，这样完美无缺的圆月本应只在中秋十五出现。如今这般，倒是让人心生担忧。
楚冉走了，女儿轻纱忘记了一切，再也不会嚷嚷着要嫁给韩子高，杀了楚相逢之类的话。
主子们往好的地方转变，下人们轻松了不少，连带着走路都轻快了很多。
却——突然有点不适应。
“哎，看来我还是得守护好边城才是啊！”陆离长叹一口气。
抛开女儿陆轻纱不看，陆离的确是一个好官。
他为官多年，坚守边城，日日为百姓殚精竭虑，以至于四十不到的年纪，却活得像个花甲老人。
他不喜铺张浪费，从不中饱私囊。
发妻在世时，他喜执着她的手去看万里河山，品世间百味，听大自然的天籁之音。
发妻去世后，他成了空巢男人，唯一的兴趣便是坐在长柳树下，静静垂钓。
只可惜，最近这几年，他将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放在了百姓和独女身上，硬是没有留出一点时间给自己。
明天，我就去钓上一钓吧。他如此想着。
“爹！”低沉的女声自他的身后传来，夹杂着浓浓化不开的神秘。
“轻纱？”陆离的视力差了不少，一时没有看清来人相貌。待看清之后，略表惊讶，细心问道：“轻纱，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此时正是丑时，睡眠最深的时候。
白天的时候，轻纱明明说过“很累”这样的话。怎的现在还醒着？来找他？
“爹，我有事找你。”轻纱直勾勾地盯着陆离，明明是笑着，却让人无端感受到恐惧。
“什么事情不能白天说。”陆离心生一股异样，却是控制不住地伸手，去将陆轻纱额角凌乱的碎发拨到耳后，却——
在中途停下。
他缓缓低下头，面露震惊之色。
陆轻纱的手瘦销纤长且白皙，十指不沾阳春水，很好看。
她紧握着一个白玉匕首把子，他记得清楚，这是他送给她的生辰礼。
匕首的刀身没入他的胸，片刻之后，浸出一丝鲜红，起初是一点一滴，后来似是断了线的珠子，最后仿若不断丝的涓涓细流。
鲜红的颜色，借着皎洁的月华，衬得那银白的刀更加透亮。
他缓缓抬头，看到陆轻纱那夹杂着残酷以及——恨意的冷笑。
“轻——纱——”
你是在恨爹吗？为什么？为什么啊？轻纱，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可怜的孩子，为了爱迷失了本性。没了爹在，你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轻纱——你……
未来的及将心中所想尽数轻吐，他毫无力气地倒下，再无站起的可能。
陆轻纱垂眸，收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看陆离一眼，继而目露凶狠光芒。
“都是你，如果不是你让我失忆，阻止我的话，我怎么会忘记子高哥哥的？如果不是你骗我，我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楚相逢那个贱人离开。父亲？你又是什么父亲？”
乌云浮动，遮挡住皎洁的月。
圆月化为残月，更加西斜了几分。
风过，带走男人浓浓的震惊以及——悲伤。
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守夜的下人们纷纷赶来。所见的便是陆离倒在地上，陆轻纱发狂大笑的一面。
“小姐疯了！快跑啊！”
场面哄闹起来，陆轻纱不为所动，站在原地，面色阴沉地看着那些慌张的背影，冷笑道：“你们都去死吧！”
还未等下人们纷纷逃窜出去，院门被紧紧关上。
紧接着，传来无数骷髅踩地的声音，风儿带来致命的离魂乐曲，为这寂静的夜更添几分沉重。
月夜之下，无数亡灵在狂笑，在庆贺，在奔腾。
陆轻纱静静站在血流成河中，双眸释放着兴奋的光芒。
待一切归于平静，她看向那停在槐树上，自蓝色骨翼鸟背上垂下的蓝色衣角，感受男人那足以吓死人的气势，慌张收了收脖子，再无之前的狂妄姿态。
“你不能杀我——我是圣女！”她瑟缩说着，
一道银光斩破夜的黑，“嗡鸣”声响，大地裂开一条深邃的细缝，就在她的脚边。
几缕细长发迎风起舞，左摇右摆，终是摆脱不了归于尘土的结局。
“你最好是！否则……”姬夜摊开右手，向上抬了一抬。
只见一具尸体缓缓高升，至半空中，哄得一声炸裂开来，落下一片血雨。
他的周身包裹着蓝色的光，他一手执黑框魂灯，踩着蓝色火焰，周身释放着阵阵寒气。
蓝色骨翼鸟冲向半空，打旋飞翔，紧紧跟随着他。
他踏着富有节奏的步子，用着纷繁复杂，寓意深深的话语，哼唱这世间最为凄美幽怨却瘆人的曲子。
那些尸体们忽而站了起来，面色保持着临死前的狰狞，脚步虚浮地有秩序地前进。
陆轻纱从未见过这么恐怖的一面，双腿颤抖，跌坐在地。大腿之间湿润一片，竟是尿了裤子。
眼见就要失了姬夜的身影，她不敢多做停留，慌张爬起，踉跄跟随。
她杀了陆离，杀了百姓心目中的好官。若是被抓住，定会被送上那祭台，活生生地被烧死。
不，她不愿意。
重得一生，她怎么能被那些贱民们捆绑，被围观，被谩骂，被烧死？
该报的仇，该得到的人，她绝不忘记。
黎明的曙光划破孤夜的恐怖。
软而厚实的虎皮铺就的马车内，秦陌斜靠在窗口上，看向天边的金黄。
他缓缓伸出白玉右手，撩开车窗帘，一只麻雀飞进，落在他的手掌上，上下扑闪着双翅，叽叽喳喳。
“好了，这是奖赏你的。”秦陌从暗格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干牛肉，置于麻雀眼前，“你先回去吧。”
麻雀停了叽叽喳喳，快速叼走这肉干，继而欢快地飞离了开来。
秦陌撂下帘子，双手枕头，斜靠在软皮上，自言自语道：“天要变了！”
直至那麻雀消失的无影无踪，楚相逢这才放下车帘子，看向面前的生面孔。
“那麻雀是你主子的宠物？”
“大小姐，你怎么知道的？”生面孔有点惊讶。
“猜的。”楚相逢咂咂嘴。
秦陌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养麻雀了？还是这么丑的一只。
丫鬟不再接话，低着头，细心摆弄着点心。
“你叫什么名字？”
楚相逢深觉如果她不主动说话，这生面孔能把自己当个哑巴，沉默一辈子。
“阿甜。”丫鬟毫无感情地回答。
“多大了？”
“十三岁。”
楚相逢眯了眯眼，“你知道跟在我身边，究竟意味着什么吗？”
“大小姐，在必要的时候，即便粉身碎骨，我也会保护好大小姐的。”阿甜说这话的时候，撇头看了一眼紧跟在后的马车。
那是秦陌的马车。
当所有兵将为了彰显自己的男儿本色，英勇神武，恨不得骑马日行千里之时，这位祖宗毫不知羞地扬言自己身骄肉贵，就算死，也要死在马车上。
即便上一世早已见识过这祖宗的伪装模样，楚相逢还是控制不住地想用雷电劈一劈这小事逼。
得了阿甜的回答，楚相逢不再说话，看向渐行渐近的密林。
树木拔地而起，参天可掩一片天，让人摆脱了酷暑的同时，却觉心寒。
这是一处杀人的好地方。
“阿甜，你说，如果我主动追秦陌，你觉得我的成功概率有多大？”
“追？”阿甜不理解，上下打量楚相逢一番，毫无感情地说道：“大小姐，按照你现在的实力，怕是追不上的。”
“我心仪秦陌。”楚相逢耐下性子解释：“所以——你愿不愿意协助你家大小姐我呢？”
阿甜并不意外。
早在边城的时候，她就已听闻将军府大小姐心仪自家主子的消息。
“我现在是大小姐你的丫鬟。”她恭敬回答。
主子说过，好好监视大小姐。只要在不影响任务的前提下，尽可能地满足大小姐。
暗卫出身的阿甜不知道什么叫做感情，想得简单：主子接不接受大小姐，不是她能管的。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在大小姐身边。
“你真可爱！”楚相逢轻笑，双手揉了揉阿甜那虽销瘦却显可爱的圆脸，“十三岁姑娘家家的，总是板着张脸干什么？来，笑一个？”
阿甜很给面子地嗞开嘴巴，皮笑肉不笑。
……
车马已经进入密林之内。
周围不知名的鸟儿呱呱乱叫，楚相逢无来由地心慌，有所警惕，面上却是不显。
忽地，阿甜站起身来，抽出盘在腰间的软剑，挡在楚相逢的身前。
“大小姐，有危险。我会保护你，不用怕！”她神情镇定，见怪不怪的模样足以表露她的身经百战，“大小姐，请放心，阿甜会保护好你的。”
车马忽地停下，外面传来凄惨的厮杀声。
军队里最多的就是踏血归来的士兵将士们，那些嘶喊声中，清一色的是“杀”字。
无数利箭自四面八方破空而来，穿进马车内，嵌在车壁上。
阿甜紧紧将楚相逢护在身后，双手不停地打开那些利箭。
可双手难敌百箭，总有漏网之鱼。
眼见着长箭就要刺穿阿甜的肩膀——
“小心！”楚相逢快速将阿甜扑倒，两人一起滚出马车。下一瞬，那马车粉碎开来。
楚相逢快速擦去额角的汗，短叹：好险好险，幸亏跑的快!
被救了性命的阿甜心下苦恼。
被主子保护，对于暗卫来说，是莫大的侮辱。
她快速将楚相逢拉起，护在身后，力喝，“躲好……大小姐，你去哪儿？”
这没见过世面的大小姐竟是朝着刺客最多的地方奔去。
若是被主子知道她保护不好大小姐，后果不堪设想。
楚冉很担心宝贝女儿的安危，待发现楚相逢身影的时候，他气的脸都红了。
秦陌这小子竟然借机靠近他闺女！混账！
楚冉暗骂了一句该死的，想要突破重围，却被一波又一波的黑衣人阻挡。
“臭小子！你如果让我的女儿受了一点伤害，我一定拆了你英武侯府！”男人的虎吼丝毫没有震慑到前仆后继的刺客们。
秦陌挑了挑眉，看一眼身后的楚相逢，语气轻佻：“你倒是拥有一个棋子的自觉。”
“你不能死！”少女捡起掉落在地的一把长剑，带着一丝哭腔。
秦陌只以为这少女害怕了，暗叹：胆小的女人。
却不知楚相逢真正害怕的是什么？
上一世，秦陌死在她怀中的痛苦面孔，是她摆脱不了的噩梦。
少女红着眼，吼他：“你若是死，我一定将你五马分尸，让你死也不得安宁！”
秦陌轻呵一声，“你倒是敢说！”他一手将少女拽入怀中，右手急速挡住袭击而来的刺客们，“我还没有没用到需要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保护！”
“杀了他！”刺客越来越多，双眸释放出阴兀的光，齐齐冲向秦陌。
“秦陌，你……”楚相逢心下感动，正欲说些煽情的话，忽闻一道熟悉的女人尖叫声。
“世子，救命啊！”
赫然是知音的声音。
下一瞬，楚相逢身子一轻，竟是被扔了出去。
“该死的！你敢扔我！秦陌，你给我等着！”
阿甜快速接住楚相逢，“大小姐，你那么说话，会惹得主子不高兴的。”
楚相逢并不回答，呆呆地看着秦陌飞奔向知音的方向，心痛地看着他将知音拥入怀。
他甚至为了知音挡了一剑。
知音胸前一片鲜红，瑟缩在他的怀中，满脸的惊恐，夹杂着微不可察的得逞之色。
“大小……”阿甜气喘吁吁地唤道：“大小姐，你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哼！混蛋们！”楚相逢一手砍向正对面冲来的黑衣人，愤怒出手，砍杀。
武功的招数，她记得清楚。
可因为瘦弱的身体，使出来倒显得威力不足。
可在那不要命的冲劲下，倒也微见成效。
楚相逢一边砍杀着，一边谩骂着，哪里有温柔惬意大家闺秀该有的模样。
“混蛋，你们是不是故意的？”
“敢打扰老娘的追夫计划，你们是不是不想活了？”
“看老娘不宰了你们……”
如此疯言疯语，一字不差地落入在场人的所有人的耳中。
众将士们微微失神。
尤其是楚冉，被楚相逢这威武强悍的一幕惊呆了。
息儿，你究竟为我生了怎样的一个女儿？
“大小姐！”阿甜同款惊呆表情。
在得到保护楚相逢的命令时，她得到的消息明明是这大小姐是弱不禁风的杨柳树。如今见着，倒是像那无往不催的霸王花。
“小心背后！”她冲到楚相逢背后，“大小姐，我来助你！”
“好，给我杀！杀个片甲不留！”楚相逢狠狠擦去嘴角的血丝，兴奋举剑。
厮杀声并未持续很长时间。
黑衣人们呈现一片败北之势，首领打了一个响指，黑衣人们纷纷退后。
楚相逢一手快速拽住逃在最后的一人，怒道：“跑啊——跑啊——你倒是再跑啊！”
那落队之人不愿和这个疯女人交缠，双眸狠狠瞪向少女，紧接着一刀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