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鑫不得不承认小榕树比他更敏锐,他趁虚而入的建议与其说是个阴谋,不如说是一种战术。但此刻,他只觉得无法按捺住自己的焦躁,无论哪一种感情和身份,他都不能听任吕子对上田忌。
小榕树见他不理人,就往烟雾里使了个眼色,随即见柳生的一支手臂伸出来挡住了去路。关鑫换了几个身形,始终绕不开。他再三受阻,心里的陈火腾腾乱发,再按捺不下,两人过了几招,柳生的手臂始终铁柱一样不肯通行,他就怒得恨了,架得几个回合,手足的攻势又全被封死,于是压得紧了,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狂叫一声,俯下惟一可用的颈子,向柳生的头脸一头敲过去,又被他后昂着避开。关鑫也不知怎么,竟无法自控,顺着那余势,就在那始终挡路的手臂上,狠狠一口咬下,心里的烦闷躁动似乎找到了这么一个发泄口,他忘了自己的身份,只闭合牙关,死死咬住,口里尝到咸腥的味道,更觉亢奋。
柳生又惊又怒,不能硬挣,当即也不客气,只握起铁拳,在他太阳穴上狠狠一拳,关鑫头上一懵,只觉得鼓拨在他的脑中“嗡嗡”叩响,不由得松齿退开几步,但心里却更加糊涂,他晃一晃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仍要扑上,柳生又在他另一侧再砸上一拳,关鑫便不能支,摇晃几下,望后便倒。人们就飞快地掩上来扶着,并对着柳生扑上来,柳生哪是肯在拳脚上吃亏的人,随即又放翻几下,有更多的人就涌了上来了,一心和伏翼连忙挡上,兆学疚也闪出来大声劝解:“别打!都住手!”
小榕树烟斗上的明火骤然炸开,众人纷纷走避,戒备着。小榕树的烟斗就炎炎地划一圈,轰开旁人,那烟斗的火就烧得炭红了,忽然就见他执过柳生的手腕,翻过来,就脉门上一按,柳生一条臂都使不上力,他瞪眼看小榕树,有些懊恼也有些委屈,但他再料不到小榕树会把烟斗上连焰带火的,结结实实地按在他的手臂上……柳生浑身一震,只狠狠地瞪着小榕树,死忍着。
皮肉烧灸的焦味嗞嗞作响,小榕树半点不手软地持续烧着。所有的人都呆了,既惊又怕,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这时,关鑫醒过了神来,推开扶持的人站了起来,兆学疚趁机和事:“好了,关哑寨主没死,活过来了,你们看,老大也处罚了柳生,散了散了,都自家弟兄,别这样,叫人看笑话!”
关鑫看一眼那烟斗余灸的手臂,又久久地看着小榕树,眼神十分深沉复杂,没有人明白,他在想什么。
在这一瞥后,关鑫神情萧索地走开,这一次,再没有人拦他,他的寨民自然跟随。出到寨门前,他们已经是雄赳赳的大队,身上佩戴的,除了刀弓,还有枪弹。
这里,待得那烟斗都烧了一截,炭头都灸灭了,小榕树才肯放开了柳生,没半点内疚和解释,只随口吩咐一心:“一心,给他上点药!”而后,他看看已烧得半秃的烟斗,愤愤地扔下:“爷爷的,坏了。”
柳生死死地瞪着小榕树,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恨的,浑身轻颤着;一心有些发慌,连忙握了他的手,半扶半推着走开;兆学疚与伏翼就有些不知所措,而小榕树略一沉思,就悻悻地道:“跟着去吧,爷爷的,这关哑有些不对劲了。更不能指望那隐士,呸!与其说他是一个超脱的方外之人,不如说恰恰相反,他一心盘算要打破别人平静的刺激。”
小榕树带着伏翼和兆学疚也走了,这一片又恢复了淙淙流水的宁静。没有人留意,只有那终日买醉的老英雄关二银仍旧躺着那里,自翻了个身,开口唱了半句,就哑了口了。没有人看见,他闭着的眼里,缓缓地留下了两行泪水……
边城地处低势,四面一冲而下,十分不利。所以就在探察到关家寨有所动向时,他们也四下里冲掩而上,除了要争持气势的高低,也心照不宣地愿意在边城之外开战,以免涂炭生灵,殃及无辜。
这时,吕子以他的神拐速度,正走到边城之外的北面腹地,就见尘烟滚滚,喊杀阵阵,于是停下左右而顾时,前后两重人马已经在两侧掩杀而到。
吕子有些怡然地抬头去看看坦荡荡的青天,而两边的人马都在他三米开外的地方立定,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关鑫站在前头,对面,是他的亲兄弟。他的眼睛盯着他,温柔得好像快要滴出水来,那是一种骇人的温柔,带着威吓的,带着凄厉的,带着恳求的,杀人的目光。
可田忌并不看他,也不准备打话,他只把枪口淡定地抬了起来,慢慢地指定了吕子的眉心。
关鑫的口唇颤抖着,他不明白自己为何没法稳定这个杀局——从何时起,自己就失却了沉稳和淡定?他不晓得。他的豹眼赤红,但他的手却沉稳如山,也在同一时刻抬起了枪口,对准了他的兄弟。
歌声在他们之间恒久地飘啊飘,就像天空中绚烂的云彩、屋顶上的炊烟缕缕。田忌脑中不觉就闪出了一个疑问:是谁说过,湖南中部有昭山,具有召唤远方游子的磁力,使三湘子弟热恋故土,向心力强?关鑫在想,正义就是找到并维护一个让你忘记贫穷和忧愁的地方……
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然而,这已经是第几次了,亲兄弟之间,却是要用枪口来连成一气?
天边有落日,山下有炊烟,林中有归鸦,空气中有歌声,那嗓音浑厚,令人动容——那是多层次的音乐,曲调动人,充满深情,他们不仅是在歌唱,似乎还透过了歌声在哭泣哀诉,美丽而哀愁,简直能把人们的灵魂悄悄地托起,悠悠地带进了他们最深沉、最不为人知的爱与忧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