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薄毯子慵懒地合在她的肩下,更衬得那精巧的锁骨分外性感,下面,微微隆起的轮廓引人遐思。
医生温柔地撩开她嘴角的一缕黑发,坦然直视着她幽幽的双眼,“我要给你缝合伤口,没有麻醉,会很疼,可我会尽量温柔,就像女人绣花一样,你需要信任我,明白吗?回答我,你可以做到吗?”
苦难和具有反讽意味的聪慧使他的脸上布满了犹太人的皱纹,更绵密地聚集在眼角,而在这些痛苦得皱纹中,又偶尔会悠然闪过一丝恣意顽皮的光。上帝似乎在他身上烙下印记——为了生存和微笑——就像菊花一样,成熟凄怆,然而很迷人。
小榕树被催眠似的点头,同时乖乖地扇合一下羽翼似的眼睫,乖巧甜蜜得就如同一个等待童话故事的小公主。其实,不论是老姜头,还是眼前这个犹太医生,她似乎总容易对这样成熟沉稳而温柔博学的男人不自觉地臣服,就像一个真正的女孩儿对她的父亲那样。虽然她一直被她父亲的盛名包围,然她从来没真正见过她的父亲。
小榕树的眼眸晶莹透亮,瞬间睁圆了——窗外是那么的开阔、壮美,海龙就在外面无声地翻滚咆哮,似乎轻盈如云,然而又坚实稳当,一面翱翔,一面闪耀着熠熠金光,它像是个单纯的,金色的,清清楚楚的幻象,以光与影的深奥的实体雕刻而成,预告着光荣、爱情和胜利,因而欢欣鼓舞。
医生见状就笑道:“好吧,我们先说一个笑话吧!曾经有三个犹太人在这里看得发了呆,一个说,自然多么美丽!又一个说,在这种地方才见到神的力量!第三个却说,可惜这偌大水里都空费了!猜猜,这三句话分别是哪三个犹太人说的?不管是谁,我真高兴第一句话是阿罗说的……美是事物的最有价值的一面,对吗?美丽的女孩,就像你。”
小榕树怔了半晌,慢慢地晕出了带着美丽光晕的浅浅梨涡。
“有些冷,对吗?这里确实比较冷,那是因为,外面更冷,所以不能随意开窗……它翻滚得厉害,因为外面正在进行着海水冰化……海水自然是咸的,因为海水是咸的,所以有人说,大海是一只不停哭泣的大眼睛。不过,等水冷却成冰,由液态凝结成固态,这时,咸味的钠就会挥发……由水结成冰,但又不是海洋的一部分,生活在世界上,但又不是世界的一部分……就像我们犹太人!”医生照例眨了眨眼睛,迅速转换了话题:“好了,乖女孩。现在,看窗外,不是这里,这里太近啦,而且这里的浪翻滚得太厉害了……你或许可以相信,建筑在海面上的一切,其实都渴望重新变成海水流动……好了,别看它了,看远处,蓝蓝的地方——不然你很快会觉得头晕……你喜欢凡尔赛吗?聪明的女孩!凡尔赛描写过一种最美丽的光,绿光……据说只有在清朗的海上才能看到,今天就很清朗,不是吗?你看……你帮我看吧。”
往远的地方看,眼眸里是一片蔚蓝,从蔚蓝到云青,各种差距细微的蓝色像光谱一样一一呈现。大海的色调千变万化,又完美融合着。
医生叮呤当啷,轻捷而灵活地做好了准备工作,一旁的矮桌的托盘上放好了备用的针、线、消毒药棉、针水……最后,医生已经戴上了橡胶手套,靠过来,不可思议的冷静和温柔,而他的声音仍像潮水一样,一波一波地传来,应和着激烈而柔和的疼痛。
“……当天空一片纯净时,太阳射出的最后一缕光线,是一道绿光,那种绿,简直不可思议,世间没有一位画家能用调色板调出这样的绿色,自然界中,无论是种类繁多的植物还是最为清澈的海域都不曾拥有那样的绿色,也许只有天堂才会有那样的绿色吧,或许那就是真正的希望之光,似乎是太阳在穿过薄薄的水面时染上了海水的颜色。这种绿色有人见过吗?我们应该叫它凡尔赛绿。而从光学的角度上来说,绿是红的补充色。正因为那样的夕阳红到了极致,所以在此后的,哪怕是四分之一秒的时间里,人们的目光会深深地沉醉在那如同翠玉染过的色彩中……”
光……带着腥味的海风,滚烫的细沙,被阳光灼热的皮肤……像忽然掉进了孤独、宁静,幸福得头晕目眩的深渊。
医生已飞快地剪断了最后的线头,随即脱开手套,又摸摸她的头,赞许道:“好女孩,你做得很好,我们已经完成了!”
“你……”
医生敏感地看她一眼,很快转开了目光,顿一下,那个停顿轻柔得像一声叹息,迅速得像一道目光。
“看吧,海水蒸发,化为水蒸气,升入天空,然后聚而成云,信步在山,在谷,遇见和风,便泣而降下,洒向田间,汇入溪流,回归大海。人也如此,脱离精神世界,走入物质之地,云一样,走过山野,越过平原,直到与死神相遇,回到原地,归于大海……这就是生态,然而,焉知徘徊在能媒里的精灵,难道就不羡慕人的痛苦吗?”
医生继续叮呤当啷,小榕树收回目光,看见针头正停在她的手臂上,医生翻过她的手,释然地微笑:“好姑娘,你喜欢听故事吗?你看,我不大会讲童话,那么就讲科学故事,好吗?一九二八年,苏格兰细菌学家弗莱明在他的实验室研究一种可怕的细菌,由培养基生产出来的细菌,感觉上几乎都是透明的,显得很美丽,一拉就能拉出丝来,如果触到,那种丝,就会受到感染。要警惕,知道吗?有一次,弗莱明在离开实验室时忘记关门,一种真菌污染了细菌培养板,产生了霉菌,这看似一个事故却引出了著名的发现,细菌死亡了。从这个发现中,人们发明了第一种抗生素,盘尼西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