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过午。
他们似乎集体中了魔咒……忍饥挨饿,寸步难行。然而失去了解除魔法的水晶石,他们一筹莫展,事情不会有任何进展。
他们觉出了饿,兼且头晕目眩,焦躁不安,惶惶然、惘惘然,再次回复到丧家犬的状态,他们胃里好像长了牙齿,咬得人直作痛,当然,丧家犬的下一个状态,似乎随时能化身为狼。小榕树重新开始厌恶他们,厌恶这样的状态。她想离开了……如果这里没有女人,如果这里并不存在一心的娘,自己何必留在这里?为这群不犬不狼,有待进化兼净化的小弟们?她有这么爱心泛滥得饥不择食吗?不然,难道他们还不了解吗,她要得到的自由,根本不可能是所谓狗屁的原则的自由,而是本身的自由!其他也一样——让意义自己滚到地狱去吧!
她一下一下地踹着厚滞而刻板的玻璃窗,暴躁的情绪渐渐过去后,她放弃了这种徒劳的尝试,外面——她冷笑一声,决定不去面对那一群牛鬼蛇神,神父黯然地站在门口,被遗弃似地伤心,“你怎么不出来?不是他,也不是我们藏起来的。很遗憾,即使他的无智恰似他的无畏——可我也以为,你会对这种不懈的、徒然的力量和耐性有感性认识……即使爱的行为和祈祷、忏悔一样,都不宜公开,而且应当一直保持如此。然,你待我们,也太冷漠了……”
小榕树不得不回头瞪他一眼,他的语气萧索,但蓝眼珠闪烁着神采,那双幽灵似的灰蓝色眼睛闪动着,有点神秘。
“你怎么不去砸门?”
随口一句问,小榕树就后悔了,他眨眼放电,马上由拜伦的童年切换到成年状态,他眉飞色舞,自恋地伸出自己纤长其实也很有力很粗暴的大手:“这是一双只在表达感情时才用的手——除了为信仰所做的那些事情外,这是作为男人保留的,唯一一件能为女人做的事,无论你怎么评价。”
人们渐渐合拢在她的门口——这让人觉得自己是个英雄,同时也是个过街老鼠。她有些好笑,气场又温和几分,又是惯性,人们持续蠢动,却不越雷池一步。小榕树再次对这种麻木的乖顺觉得无味而腻味,是的,她很容易就嫌恶他们……人潮中又是一阵恐慌……不安而烦闷的情绪,很轻易地在酝酿……正待下一轮不可预知的爆发。
这时,小榕树耳朵一动,忽然朝门口掠出去,人们闪不及,被她冲撞着、拨拉着摔成一片,待站起来时,只见她那条让人胆寒的鞭子又在手中抽动着,上身****的小飞鱼已重回到了地上,站在那里,直面着小榕树和她的鞭子——小榕树一步一步地走近,小飞鱼大幅度地颤抖,但毕竟没有后退,他吊着一边胳膊,硬着脖子,那是一个倔犟挑衅的姿态,她走近,似乎细细地端详了他,眉头有些纠结,眼神愈加挑剔,而后,一只与身体不符的大手直接搭上他高高肿起的肩头,人们几乎能听到小飞鱼喉咙里滚动的那声让人牙酸的呻吟,然他一哼未哼,也未躲闪,似乎拼却让她扯下自己的一条胳膊,大概她确实也是要这么做的——小飞鱼一拧身,完好的左臂直接挥过去一拳。结结实实,就如同秤砣落到实处——小榕树眉头一皱,嘴一咧,咧开一个恶狠狠的笑容,同时左手猛地加大力度,右手迅速一推一送,只听“卡擦”一声脆响——胳膊……合上了。
小飞鱼怔住了,红着眼,喘气,左手颤抖着,打开,又疑惑地抬眼。他身材魁梧,有种粗犷的豪气,也有双小小的黑眼睛,闪烁着逗趣的光芒,鼻子很大,却不惹人讨厌,嘴唇厚实饱满,似乎总带着一丝羞涩的笑意。小榕树想,也许自己现在才看清他长什么样,认真算起来,跟自己那一伙里头,倒有一个挺像的。于是她受不了地翻他一眼,怒道:“妈妈的!别自我催眠了,你打了我,黑熊掏心的一拳,简直就是条狼崽子,狼崽子才这么毒,你往我肩上打,看看——”
小榕树的肩头果真有血涌出,小飞鱼惊住了,他更大幅度地颤抖,喘着粗气,几乎语不成声。而他决不会争辩说:你也打了我,你打得比这还狠!谁知道你是要继续往死里打我,还是要和解?凭什么都由你说了算?他甚至不好意思这么想,他们的思维和情绪都很轻易地被人带着走。
这时,神父一众涌了过来,小榕树赌气冷着脸,拨开众人就走,她心里确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因为——只听口齿伶俐的神父在大声训示:“你怎么能这样?我们真替你感到丢人哪!你居然挥拳打一个女孩子!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如果她发了脾气,打骂了你,那也不能怪她,月亮对她起着影响,如同对大海那样。”
小榕树不由得就有些啼笑皆非,敢情,他们都认为错的是她,而他们只是应该无条件让着她而已!忽然,声音猛然一降,她的眉尖微微扬起,缓缓回头,就见一个人轻轻地靠在门上,门已经合上了,外面的声音骤然变得遥远,他轻轻地喘息着,似乎这一关门的动作已费了他很多的精力,似乎确实是这样。他显得有些疲惫,并不太好,但也并不狼狈,这实在得益于他本人的淡定,他似乎觉得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昨天也很糟糕,但今天的糟糕似乎又和昨天不一样……然而对他来说,似乎又都是一样的……他的眼睛和整个面容一样,几乎看不清颜色的形状,然而眼神仍然很温和,似乎要融化开来一样,她怔了怔,总算意识到,他在微笑。在常理上,被迫害至此的人应该有过一死了之的想法,而一旦直面死亡,反抗就会爆发,而且力量巨大。然而……就算这里的人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合常理,这样一个人,一点点的残命,他要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