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学疚和伏翼一前一后也从石凹里爬了出来——“你的意思是？”
“我得回去！”她忽然附过身来，她的脸离他们从来都没有这么近过，不过她言语凶狠，并不是恳求。
“我还要大摇大摆地从来路回去！我打赌没有人再来撩拨我……妈妈的，这群傀儡木鸭！他们一切按规矩来，既然又千方百计地抽了我的血去，肯定就得走核实正身的程序，而不会再跟我搞暗杀狙击……哈哈哈！你看，这群木偶，规矩冲撞时总得放弃一个吧！好了，就这样，我回去了，其他的事你们得搞定！还有，也许他们更乐于享受人性的复杂性，而不是本能的破坏性。可对我而言，我只是对让它……”小榕树朝天翻了个黑沉沉的白眼，这是对整体的蔑视：“继续苟活的这套制度提出质疑。”
他呆呆地瞪着她，他准备好扑到地上，让她从自己的身上踩过去——他想对她说，我愿意你做一个顶天立地的老大，我愿意看到你手握起自由和正义之剑，但我更愿意让你了解生命中还有很多其他重要的东西。
然他只能呆在那里，想要靠近时身体就会颤抖，伸出手时手就会颤抖，张口时嘴唇就会颤抖，于是他只能呆在那里，看她的头发湿漉漉地淌着水汽，依然怒放张扬，就像大自然怀抱中脱颖而出的、从天上飞下或海底钻出的精灵那样姣美明晰，在这幅景象面前，人们仿佛置身于神话般的境界里，换句话说，她确实像远古时人类起源或天神合成时的传奇人物。
虽然希腊谚语说：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是难的。然而，在他们眼里，在这一刻，它来得如此夺目，而又如此简单。
他们都在喘气，因为老大终于下定决心赋予他们一个富于挑战的、有意义的任务，他们在出气，呼出的气，是二氧化碳，干冰也是二氧化碳，在常温下会挥发。而干冰和酒精掺和在一起，温度能降到负八十摄氏度，而物理学上有这样一个概念，叫临界点，比如水，忽然在临界点后是冰，是另一个质。大概，人的临界点是相对的。
不仅仅是老大——女人自身强悍的个性，似乎也已经在她身上开始落地生根。
灰蒙蒙的海天，可见度并不高，杀戮似乎已经结束了，海面好像是鱼群，它们的背脊上承载着这最后的一束光，遥远的正前方墨蓝色触到了天，那里开始下雨了。
转过那个弯，从深秋回到炎夏，那布满水汽的腥咸的气息仍然萦绕着她，只有温度发生了变化。小榕树甚至尝试吞咽了一口，是的，味道是一样的……腥而咸。这是唯一的味道，然，黑暗中无数的声息在伸展——苦橏树摇曳的枝干嚓嚓地扭动；骷髅呜呜地歌唱；天梯啪啪地舞蹈，她的身后，温暖的浪头已经占据了整个白沙闪闪的海滩……
当她站到蘑菇的根部——这是个颠倒的世界。即使她有一双猫一样的夜眼，却也无法在晦涩昏暗的海天间找出可以极目的风景，风又一刻不停地在高处呼啸而过，她的发和衣都已经被翻卷得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夜晚的歌，穿透生命恣意宣泄，就像叠加的情人浪，一半是和谐，一半是黑暗。阿罗和一心正在遥远遥远的地方不知疲倦地唱着水妖的歌——
“浪涛来自那雾沉沉的山谷，它奔涌，寻求它的幸福，它顺流来到大海，从此以后再不回复……”
小榕树不觉扬起了一个弯弯的笑容——是谁说的？保佑那些给孩子翅膀和根的人！她回转身，脚步变得轻快无比，却有些心不在焉，风席卷着跟随她来到围墙前，不得不止步。小榕树慢慢地在围墙前走了一圈，最后，她在门墙前捣鼓了几下，巨大的铜锁，如同一块废铁，吊在了铁链上。她肆意破坏了这个暂时可以破坏的门锁。风替她推开了门，然而，那只是一个小小的，并且很侧的侧门，从墙到城堡，风又只能在这长长的门廊里回荡。小榕树到底从门墙上敲下来了一块砖石，也只能这样了。
她向左斜走了大概五十米，这才来到了城堡的狱门。这里，不用开门石，只要加点力，门可以向里推开——是的，如果没有那堵墙，风都可以做得到……每时每刻。
小榕树正准备把砖石扔到门缝间，这时，她发现，门廊间满是灰沫……似乎没有用。小榕树有些失望，但仍然把砖石扔在了那里。她闪身进来，有些不舍和不甘，然而，这时，她想起来了，那句话，是阿拉伯谚语。
门缝咔嚓了一下，它缓慢地、然而固执而不可抗拒地，紧紧合上了那道缝隙……砖石，如果不能及时闪开，只怕凶多吉少被夹成了灰沫。好大的外合力。
人们呆呆地看着她，呆滞木讷的神情竟然显出了些许的惊喜交加来。然而也仅限于此。等她一圈圈地回望回去，他们就散去，多少弄出了些声响。他们灵巧而熟练地窜上跳下，零落着在蛛网一样的铁丝网上系好了各自的吊床……原来他们沿袭了海上的流习——睡吊床。
这群不知疲倦的野兽，似乎有好些也知道累了，倦了，大多走路打着晃，动作也缓了些节拍……其中有个人，捧了小盅水、大杯水，一圈一圈地在传送给每一个人，那些人大多有些抱怨，但下面的人也固执，耐心地等，直到每个人都把水都喝完……他一趟一趟地走着，拖着一条未来得及长好的右腿，右手是醒目的黑木枷……呵！原来是他。小榕树短促地笑一下，下意识地去找，顺藤摸瓜似的，果然很容易就找着了虎视眈眈的小飞鱼。他的口唇靑苍而干裂，面色潮红发灰，他身边放着药和水，显然，他坚持不喝。神父就倚在他身侧，他愉悦地笑着，开朗地朝小榕树招手：“小姐，你回来晚了，大家都担心你！你的宵夜都给你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