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了太多,本来她准备直言问他,问他是从哪里来的,然而她实在是困倦到了极点,又或许她已经问了——他在黑暗中继续低声说话,毋宁说那是从内心深处驱逐一种遥远梦幻的声音,一种栗色的声音,一种幽暗而惬意的声音,那声音又逐渐净化未一种回音,一种颜色,一种气味,一种轻柔的粗糙,一种天蓝的宽容博大和不冷不热的深邃的海蓝——荡漾整个夜晚。
“……花园中,开着玫瑰花,玫瑰花树下生活着小蜗牛,有一天,他们开始讨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为什么存在这些永恒的话题。玫瑰树说,我高高兴兴地开花,因为我不能不开,太阳照耀,温暖着我,空气使我清新,我喝晶莹的露水和鼓舞我的雨水,我呼吸着,我生活着!我从下面的泥土得到力量,我也从上面的空气得到力量,风火水土都赐予我生命的力量,所以我非继续开花不可。那就是我的生活,我只能这样做。这世界什么都给了我,但是生活给你的还要多,给了你深思的性格,给了你使世界惊奇的有高度天赋的心灵。我们在这儿的所有人不应该把我们最好的东西给别人吗?尽我们的力量贡献吗?不错,我只给了玫瑰花,但是你——你具有那么多的天赋,你给了世界什么呢?你将给它什么呢?”
……是啊,给了什么?将给它什么呢?
“蜗牛说,我给了什么,我将给什么?我要淬它一口唾沫!它毫无意思,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依我说,你可以继续开你的玫瑰花,你别的什么也不会做了,让甘蔗变成朗姆酒,让欧洲继续展开新一轮的世界大战,让备受上一轮战败的压榨和屈辱的德国人早日接受更激进的政党卷土重来报仇雪恨吧!让弱小民族继续哭泣吧!让中国人航海然而别再企图可以开辟新的丝绸之路了……他们各自有自己的天地,也将各自抢的自己的那一份,而我自己身体里也有我的天地,我缩进我的身体,我就待在那里,世界和我没有关系,完全没有,我甚至不需要同伴,我雌雄同体,连繁衍也能独自进行!”
……!……?……
“玫瑰树叹息,她很遗憾,因为她不同意:不管我怎么想,我不能钻到自己里面去,我必须继续开花,然后它们落下它们的花瓣,风把它们吹走,风里却带了芬芳,有时我们也能看见一朵玫瑰花被夹在那位糖二先生的画夹里,一朵玫瑰花佩戴在美丽的女孩胸前,还有一朵,被一个快乐的小和尚沾花一笑,顿悟人生。那使我觉得多么的快乐啊,这就是真正的幸福,这一些就是我珍贵的回忆,我的生活。
“于是玫瑰树继续天真地开着花,而小蜗牛懒散地躺在它的房子里——世界对它毫无关系。一年一年过去,老蜗牛在泥土中变成了泥土,玫瑰树也一样,甚至连夹在画夹里的玫瑰花也早枯萎了,但是花园里还有别的玫瑰树和别的蜗牛,玫瑰花在风火水土中能量守恒,一季一季地开花,而蜗牛钻进它们的房子,自给自足,同时也向世界啐它们的唾沫,因为世界和它们没有关系。
“我们要把故事从头读一遍吗?它还是那样的。”
……。……
没有星,星星都从她的眼里流逝了,只有月色在他的声音中柔和——盈婷。夜,到了几程了?一轮惨淡的新月微笑着,对海里的倒影冷嘲地眨眼。
兆学疚困兽一样奔走、游走于那海域的转角处,无论如何想过去,无论如何过不去。或许,他需要重跳一次海?
以这倒插蘑菇岩为支点,向东,是温热规律而杀机重重的海域,愈接近的地方,愈加寸草不生。慢慢转过去,自东左转向西,拐弯处,陡然降温,到了正西,就冰不可当,就远些也时时见一些细碎的浮冰漂过来,遇着温暖的海流,它迅速融化,在东西交汇的地方,也许是致命的病菌被低温杀死了,而温度又算适中,所以那里生长着茂密得近乎疯狂的海草,加上大型食草动物基本上不见踪影,海草茂盛得就如同一片海的草原,海域因此堵塞,致使东西冷暖的海流迟迟不能交汇……西面,骤降的温度使人不能靠近。而他想去的地方,其实也不是西,而是往右转西,同样温度适宜的地方……他断定,上次,他跳下去的地方,肯定就是那里。他不但记得那声音,还记得鼻尖丰茂的海草的味道……然而,他准备向右面靠近的时候,他看到了三三两两的背上有纹的小鱼与他同游,一开始,他以为是鲐鱼,再细看时,他认出,它就舟魳,舟魳,常与鲨鱼同游,它的出现意味着鲨鱼群要来了。原来,右面,盘踞着鲨鱼群!
与左面不一样的是,右面显然盘踞着鲨鱼群。果然是曲径通幽处,一步一艰难啊!鲨鱼,大鲨鱼吃起来腥味很浓,小鲨鱼则非常鲜美,足以跟鳕鱼媲美,本来倒是小榕树喜欢的美味……再寻些冬葱,就是再好不过的食物。只是,兆学疚笑着摇了摇头,他想到阿罗欲向小榕树套近乎,于是设法送她礼物,而自己,也包括一心他们,大多想到给她好吃的,或许,潜意识里,就像人们说的那样,通向男人内心的道路是通过肠胃,女人则是礼物。那么,她喜欢礼物多些,还是喜欢好吃的多些?想了想,还是不能这样类比,她太实际了,饿的时候肯定是要好吃的,吃饱了,大概,如果有用,如果值钱,那就会喜欢礼物吧……当然,不管喜不喜欢,白送,她都喜欢的。到底又还是不一样吧,说喜欢,柳生的感情,在小榕树的性别透明以前,就不被重视地凸现出来了……然而,自己,说喜欢也喜欢,当然喜欢,能喜欢最好,当然很好;不能喜欢,或许会遗憾,然而看到她兴高采烈,他几乎就能感到一种父兄般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