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萦正低着头出神,忽然一怔愣抬起头来,便见清弘法师已然立在了门口,好似已经占了一会儿。
门外雨丝绵绵,屋内有些昏暗,倒叫徐萦一时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不见眼睛微微的眯起来,却是有几分的幽远。
她好想问他,他叫她等他,要等到何时呢?他许她未来的时候,可曾想过,一切过去的这么快?她或许过不了多久就要离开京都了,那他呢?他可会有什么动作呢?
她还想问他,他叫她等他,她能等到吗?九妹和十妹已然长成,自己若是不尽早的定下人家出嫁,要是让九妹和十妹嫁到她的前面,她的前景只恐愈加的艰难了,他……可曾知道呢?
这些疑问就好像一块大石头堵在她的心口,可是看着他的身影,她忽然什么都不想问了。虽不知为何,可是他已经在她的心里,她如此喜欢这个人,竟是舍不得问一句那些叫两人之间难过的话。
他以一个法师的身份于自己许下诺言,又承担了多少的风险呢?她看着他并不清晰的脸,渐渐的展开了一个笑颜,缓缓道:“你怎的来的这样快?”
清弘法师听到她的声音,这才动了动身子,缓缓走至她的跟前,面对着慢慢的蹲下来,仰头看着徐萦的眼睛,二人默默的对视一会儿,清弘法师才将徐萦交握在手臂上的手拉下来,合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徐萦冰凉的双手渐渐的暖和了起来,清弘法师这才低声道:“雨天路不好走,怎么就上山来了?”
徐萦看着清弘法师的眼睛,那双一向有几分清冷的眼睛,此刻倒是清晰的映着自己的倒影。徐萦倏尔笑开了道:“我……我想你了,想来见你。”
清弘法师却是细细的看着她的神情,继而道:“怎么了?可是有事?”
徐萦抿了抿唇,随即低头笑了笑,抬头看着他温声道:“没事,就不能来见你了?”
清弘法师默然不语,徐萦看着他却道:“我就是想你了,想来见你,你想我了吗?”
清弘法师理了理徐萦耳边的碎发,嘴边扯出几丝笑容道:“自然是想的。”
徐萦听闻,倒是有几分害羞的低头笑了笑,随即仍旧抬起眼睛看着他轻声道:“你给我的画我收到了,你什么时候画的?”
“很早之前就画了,还画了很多,你想看吗?”清弘法师看着她道。
“好啊,我很想看你还画了什么,日后……日后还叫人传信给我吗?”徐萦笑着望进他的眼中道。
清弘法师闻言却是轻笑道:“日后的日子还长,你且自己慢慢看不就是了。”
这话却是令徐萦心中一恸,她紧忙稳了稳情绪,随即笑道:“是吗……那就,日后慢慢看也好。”
清弘法师看着她也只是温笑,二人并不再说什么话了,只是静静的这样待在一处良久,窗外冷风渐重,最后还是清弘法师为徐萦理了理衣衫道:“如今天冷,还是早些回去的好,莫要着凉,恐染了病气。”
徐萦却舍不得离开,忙道:“我……我想和你再多待一会儿。”
清弘法师失笑道:“哪里急在这一会儿了,你且下山去,身子最是重要。”
怎么不急?我只怕哪日忽的就见不到你了。徐萦只看着清弘法师的眼睛,心中默默的说出这句话。
清弘法师抬手轻轻抚过徐萦的眼角,失笑道:“好好地,怎么就哭了?”
徐萦这才感知自己竟是不自觉的流了泪,忙低头拭去道:“不过是一时迷了眼睛。”
清弘法师轻叹一口气道:“快些回去吧,瞧你穿的单薄,这天气湿冷,还是莫要出来行走,这几日且不要来寺里了,我这边有些事情,恐不在寺中,等到过些时日,天气好了,我且来找你就是了。”
“你有事?你要去何处?”徐萦急忙抬头问道,语气之中急促尽显,清弘法师便道:“我这里有些事情要处理,并未去何处。”
徐萦见问不出来,心中只是苦的发涩,她本以为还能趁着离开京都之前多见见他,哪想他竟有事,不会在寺中。
徐萦眼中隐现泪水,忽而转头眨了眨眼睛将泪水逼了回去。这才转过头来扯出几分笑来到:“你既有事,且忙你的就是了,不必……不必担忧我。”
清弘法师看着她,神色不免有几分凝重,倏尔拉住她的手道:“阿萦……你,真的无事?”
徐萦笑着看着他道:“哪里有什么事情,我……就是想来见见你。”
清弘法师看着她不言语,徐萦却有几分受不住他的凝视,忙低头掩饰道:“既然你有事,我也就不扰你了,这就下山去了。”
“嗯……一路上小心些。”清弘法师最后还是轻声嘱咐了一番。徐萦只胡乱的点点头,倒是一步几回头的看着他,瞧着清弘法师一直看着她未曾移动,不免心中隐痛。
只不知,此次回京之前,可会再次相见了?
一路下山,似秋只默默的跟在徐萦的身边,两人并走着,忽而徐萦开口道:“你说,我还会见到他吗?”
似秋抬起头看向徐萦,她心里其实不赞成自家姑娘和清弘法师如此。奈何姑娘情已深,意难断,自己也只无能为力。
而今若说徐萦去了江南,在似秋来看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自家姑娘也可正经找个人家,总比如今这样的担惊受怕强的许多才是。
可是看着徐萦如今难受的模样,似秋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半晌才道:“姑娘还需在城外呆上些时日,彼时若是法师仍在,姑娘也可上山来的啊。”
徐萦却是默然,她不知清弘法师要去做何事,只知道自己若是问了也未必能得到答案,且看他来往的那些人,想来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这一去,且不何日才能归来了。
徐萦这样一想,不免一笑,这样……倒也好,省的那般离别了,叫人心碎神伤的,便是这样的不辞而别,想来于二人都好些罢。
一晃过了十来日,这其中徐萦倒是随着徐嵃并谢琇去过靖国寺两次,不过都未曾再见过清弘法师了。
这日徐府上来信了,原是谢老爷已然得了职位,这次谢家老爷考评得了上上评,今上大悦。这次任命,便指了两江总督的位置给谢老爷。
这道旨意一出,谢家顿时门庭若市。不待宋氏出门交际,就已然有人主动上门前来了。倒叫谢氏和宋氏忙乱了一阵子。
不过任命紧急,谢老爷已然先行离京走马上任了。这边宋氏便也赶紧收拾着行装,准备带着谢琇先行回老家,随后再去南京府。
徐萦这边听闻消息也是紧急收拾行装,没有赶上舅舅的送行,可不能再少了舅妈的送别了。
等到第二日一早,一行人便从城外出发向京都行去。路上谢琇便道:“没想到父亲这次的任命竟是这般的着急呢。”
徐萦笑道:“这也是皇恩浩荡,舅舅深受圣恩,是件大大的好事呢。”
谢琇心内也是高兴,不禁拉起徐萦的手道:“我本没想着这样的快,还好,此次去江南,说不准还有妹妹相陪,一路上倒也不再乏味了。”
徐萦脸上的笑闻言倒是收了几分,谢琇话一出口,便晓得自己是一时最快恐惹了徐萦伤心,忙笑着道:“这时节往江南去正是好时候呢,江南那边如今且有好多的风景,只怕妹妹去了,日日的都瞧不尽的。”
徐萦虽无奈一去江南,然事已至此,自己也总不好日日的出头丧气的,当下便也挤出了几分的笑道:“是吗?那时候只怕就要拉着姐姐到处的走了。”
谢琇忙道:“这是自然的,你去了江南,便是我的东道,且不亏待你的。”
徐萦忍不住道:“我难不成还不信表姐?”话至此,气氛方缓和了几分,及至回到府内,想来大老太太那里也早早的得了信,徐萦请过安后,大老太太特意留下徐萦宽慰了几句。
徐萦也只得强笑着听了,又前去拜会了许氏,一行人又是一阵的说话,及至晚饭后,这才回了房间。
刚一进房间,便见箱笼已然铺开来。蔡妈妈正带着人往里面收拾着行装,待见徐萦进屋来,倒是都不约而同的住了手。
徐萦看着满地的箱笼,喟然长叹一声,也不等旁人多说什么劝慰的话,径直的去了内室。蔡妈妈忙和众人打了手势,这才都不做声的仔细收拾了起来,倒是蔡妈妈站在内室的门外忖度了一番,这才掀了帘子进到了内室。
且看徐萦并未歪在床上,反而是在床下捧着一本书,眼光却不在书上,目光正盯着正前方的空中。
蔡妈妈也只得心内轻叹一口气,拎起一旁的茶壶,这才迈步向徐萦那边走去。徐萦听见脚步声,这才收回了思绪,转头一见,方道:“原是妈妈,怎么,可是收拾哪处不妥了?”
蔡妈妈倒是没多话,只是给徐萦静静的倒了杯茶,随后伸手将徐萦手里的书拿开,放到了一边。
徐萦不免诧异,却听蔡妈妈道:“姑娘既然无心看书,端着那书页累的很。”
徐萦不免失笑,遂放下举起的手臂,倒是坦然的坐在椅子上,抬头看向蔡妈妈道:“妈妈进屋来,可是有话要说不成?我也尽知了,江南之行已然是必不可免,我也没什么其他的心思,纵是有一些,日子长了,也就无妨了。”
蔡妈妈不免有几分疼惜的将徐萦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这才缓缓道:“我知晓,姑娘心中甚是委屈了,我们好不容易从长安那处回来,如今又得去别处,姑娘心里恐是不大受用的吧。”
徐萦心中酸楚,却是低头一笑,遂抬头看向蔡妈妈道:“我如何不受用,上到祖母,下至兄长,哪一个不是为了我操心的,因我一人而误了家里,我心中又怎么会好受,也不过是早走早了,去了谁家还不都一样的。”
徐萦这话说出口,心中愈是沉痛,嫁的人不是他……日后是谁不都是一样的吗?就是不嫁给别人,自己如今又能嫁得了他?徐萦心中不知为何,既想哭又想笑,哭自己情路坎坷,笑自己人生无常,总不能如意是了。
徐萦甩甩头,去了自己心头这些杂念,还想这些做什么,自己与他已然再无可能,这次一别之后,千山万水再不能见了。
蔡妈妈见徐萦又发起了呆,心中也难受的很,正欲说些什么时候,却见徐萦转过神来,倒是对她笑道:“妈妈且不必忧心我,我且自己静静就好了,妈妈且出去忙吧。”
万语千言,蔡妈妈也只得咽下,因笑道:“既如此,姑娘莫要劳神看书,叫墨冬她们几个进来陪着姑娘说话打牌解闷也是好的。”
徐萦笑道:“我今儿不耐烦那些个,且明日的罢,今日且就叫我一个人呆一会子就好。”
蔡妈妈便也不再多言,只放下了内室的帘子,出去告诉众人手脚轻一些,便再未放人进去打扰徐萦了。
且说第二日一早,众人正忙着,忽悠下人急匆匆的赶来,原是徐茵自昨晚下半夜开始发动,竟是到现在还未产子,谢氏一听便坐不住了,容氏和徐萦也都跟着前去了。
徐嵃一路上护送几人过去,徐岎本想着请个假,却叫谢氏拦住了道:“我身边有你媳妇,外面有你四弟,总不差你一个人。”
许氏听闻也赶紧跟着一同前去了。
马车一路上倒是走的很快,谢氏的心也是提着的,容氏倒也说了几句的安慰的话便也不再开口了,这时候说什么都是枉然,还需见了徐茵才知情况如何。
一路行至了夏府,早有家人在门外等着了,一见到徐家的人过来了,忙将其引到了徐茵之所在。
临近院子的时候,便已然看见丫鬟婆子们脚步匆匆了,及至进到了院子里,才见早有徐茵的婆婆等人在屋外候着了。
两家匆匆见过礼,夏大太太这才引着谢氏的手道:“亲家,且不是没想着通知一声,着实昨晚事发突然,好在稳婆大夫府里都是备下的,只是现在还未有动静。”
夏大太太也着实担心,这徐茵过府几年方才有此孕,生出了方才是嫡系,自然最是看重。谢氏忙不得也赶紧进屋子里去,徐萦待要跟进去,却叫容氏拦下道:“你还是个姑娘家,别进去,且在这处等着。”
徐萦看向谢氏,谢氏此刻正忧心徐茵,并未注意这边。徐萦也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懂,听着屋子里姐姐愈加急促的声音,心也高高的提着,只能听话的点点头,容氏这才转身跟在许氏和谢氏的身后进了屋子去。
此时,屋外忽然传来几声人声,徐萦耳里听见什么七太太,随即见一三十左右的妇人进的屋内,紧走了几步来至了夏大太太身边问道:“如何了,今儿一早我得了信儿,就紧忙赶回来了,房哥儿的媳妇可还好?”
夏大太太面露忧色道:“现在还没个动静呢,亲家太太已经进去了。”
夏七太太不免安稳道:“大嫂且安心,房哥儿媳妇这是头一遭,自是艰难一些的,大嫂子且安心坐下等着就是。”
夏大太太摇摇头道:“我哪里能放心,房哥儿如今也不在家中,还未回京呢,前几日来信说这几日就回来了……可是……”夏大太太一忧心,不免有些口不择言。
夏七太太忙道:“大嫂安心,稳婆和大夫都在里面呢,我且拿着我的帖子出去一遭,看能不能请位太医过来瞧瞧。”
夏大太太闻言忙道:“那可谢谢弟妹了。”
夏七太太忙道:“这有什么可谢的,本就是一家人。”说着便转身对着自己身旁的一个丫鬟说了什么话,那丫鬟点头就出门去了。
徐萦立在一旁,听闻这位夏七太太能请来一位太医,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能有太医助阵,恐姐姐能顺利些,又担心那太医不知何时能过来,且来不来得及。
夏七太太这边安抚好了夏大太太后,转头一瞧便看见了徐萦,不禁眉头一挑,显然并不识的徐萦的。
徐萦不免行了一礼道:“多谢七太太为家姐施以援手,阿萦不胜感激。”
夏七太太讶然,倒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徐萦,不免道:“家姐?你莫不是房哥儿媳妇的妹子?”
夏大太太神色疲惫,见到二人不曾相见,本该介绍一番,奈何咽下情景非常,便也只简单说了句道:“就是房哥儿媳妇的亲妹子,今日随亲家太太一起来的。”
夏七太太了然,也对着徐萦笑着点点头。一时间屋内无话,只听到内室传来徐茵的叫声,一声一声的似是愈加的急促,倒叫人心提的高高的。
徐萦本就紧张的盯着内室的门,却忽然神思一动,转头看向一旁的夏七太太,却见这位夏七太太似是一直在看着她,待见徐萦转过头来也只是笑着点点头,丝毫没有一点的不自然。
徐萦僵硬的扯扯嘴角,暗地里倒是觉得这位七太太很怪,总是瞧着自己干嘛呢。
正自暗恼,忽听得内室传来一声啼哭,顿时屋里的人都站了起来,紧紧的盯着门口,等了一会儿,方见有个婆子出来,脸上尽是喜意道:“恭喜大太太,三奶奶母子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