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心上人送我上沙场
村口是一条两里地长的沙砾小路,走完了沙砾小路,就到了坑坑洼洼的田垄。田里还没放水,一片白蒙蒙的冷霜,让人感到阵阵寒意,开口说话时,嘴巴鼻孔都呵着雾气。
快到田垄中间时,突然前面隐隐传来轻轻的歌声:
“赤脚医生向阳花,贫下中农人人夸,一根银针治百病,一颗红心哪,一颗红心,暖千家,暖千家。出诊愿翻千层岭,采药敢登万丈崖,迎着斗争风和雨,革命路上啊,革命路上,铺彩霞,铺彩霞……”
借着田里反光的冷霜和朦胧的晨光,我们三人远远看到田垄的尽头站着一个人。卫国定睛看了一会儿,突然说:“你们看清楚了没?是女的……好像是肖梅。”
三人都禁不住怔住了。守土说:“是不是她也去呢?”可卫国说:“不可能,叔九说我们村就我们三人。”三人急步迎上前去,透过清晨的薄雾一看,果然是肖梅,她这么早来这干什么?生产队长还没派工呢,种她的自留地?可这一片压根就没有自留地。再说,还没开春呢,老天还没下过一场透雨,地里活儿也还干不上。
肖梅从县高中毕业后,也跟我一样回乡参加劳动。不过,社员们都喜欢她。她回乡参加生产劳动不久,就被推荐到大队卫生站学习做赤脚医生。她每天虽到大队部上班,但每天晚上都回家住,因为大队部没有宿舍。人们经常见她背着一个诊箱,手拎着一双乳白色的塑料凉鞋,迈着一双结实而又丰满的长腿轻盈地走在田垄上。村里的人都说她真是货真价实的赤脚医生,下村巡诊几乎都是赤着双脚的。
肖梅以前在县高中读书时,是校文艺队队员,文艺队出演电影《红雨》时,她扮演赤脚医生向阳花。每每她背着印有一个红十字的诊箱,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在田间地头时,总喜欢唱着那首《赤脚医生向阳花》。
我们三人来到了田垄尽头,见到肖梅穿着一件粉红色的夹克,脖子上围着一条自己织的红色毛线围巾,在初春肃杀空寂的田野里,那红色分外显眼,仿佛一团正在跳跃的火苗。
“肖梅,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肖梅虽然在大队卫生站当赤脚医生,但去年年底她主动要求参加县里的水利建设大会战,在水利工地上做一名赤脚医生,整天背着诊箱在工地上奔波。
肖梅说她昨晚半夜才回到家。
“那你一大早又要去水利工地了?”三人不约而同道。
从我们村到水利工地约六十公里,要走一天一夜,公社派她回来拿药,我们村派往工地上干活的社员们也让她顺道回来拿一些鸭蛋和花生油,如果有可能的话,还叫队长安排社员下池塘打几条鱼也带去。水利工地上全是繁重的体力劳动,虽然保证能吃饱饭,但荤腥却是难得一见。
“今天晚上才走。”水利大会战是县里组织的,各公社派出青壮年参加会战,社员在工地参加劳动,回生产队拿工分,县里几乎没有任何补贴。如果拒不参加,被抓起来以破坏水利建设罪名进行批斗也是常有的事。因为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水利是农业的命脉。”除了阶级斗争,水利建设也算是农村人的头等大事了。
“那你这么一大早出门干什么去啊?”
“赶集去。”
“可今天也不是集日啊?”
“我知道不是集日……可我家有一头小猪病了,我阿爸让我去买一支西林。”
“那也不用这么早吧?兽医站还没开门呢。”
肖梅脸红了,并不答话,低着头轻盈地走到我身边后伸手说:“我替你扛吧。”
“不用。我自己来。”
肖梅脸红了,“平时训练扛得两边肩膀都磨起老茧了,还装什么好奇。”
“想扛枪?好啊,帮我扛吧。”守土嬉皮笑脸地把枪递给肖梅。
“啐,你自己扛!”
“这就奇怪了,说是好奇,我给你扛吧,你偏不扛,却要替他扛,莫非你只疼他?”
“人家是新式半自动步枪,你是黑不溜秋的汉阳造,我才不稀罕呢!”肖梅虽然这么说,但我还是看到她的两颊忽地腾起两抹红晕。
“这回肯定是真的上去了。”肖梅看着我,低低地说。
我侧身望着肖梅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怔了半晌,道:“哎,你怎么知道我们要上去呢?”
“你别门缝里瞧人,我的觉悟就那么低吗?可别忘了,我也是基干民兵,我也是报名要求上前线的。叔九擂着门叫你们时,我从梦中惊醒过来。我知道这一次真的要上战场了,我……我要送你一程……”肖梅低着头红着脸,双手玩弄着脖子上的红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