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无声的小院子里，一位霞姿月韵的少年站在新送过来的两缸盆荷前，轻轻捏着新发出来的茎干。那茎干还未成熟，呈现出白白嫩嫩的颜色，上面一点小刺也无，看着就很喜人。
再看那茎干顶上，只长出了一弯尖尖的小荷，卷曲着，像是初临这世上的小孩童一般，对任何事物都充满着好奇和恐惧。
现在还不是盆荷发芽的季节，所以这些荷叶也便显得珍贵许多，闻国公府一共就只得了四缸，其中的两缸，便在闻昭的眼前了。
这两缸盆荷还是闻傅特意吩咐了下人送过来的，就在闻昭被禁足的第二日。
在闻昭看来，这也不过是上位人打个巴掌再塞个甜枣的惯用手法罢了，闻傅一直身处高位，竟是对待自己的孩子也用了这样的手段，真是不知道叫人说什么才好了。
“郎君！”蜀葵远远的便喊了一声，闻昭抬起头，便见她从郁郁葱葱的花间小径上提着裙角一路小跑着来了。
闻昭上前两步，问，“怎样？”
他的语气也是少有的急迫，若不是自己现下正被禁足在院里，少不得要亲自跑这一趟。
“尚书夫人一口应了，不仅仅带去了郎君送过去的药补品，还自己贴了些许进去，出门的时候我瞧了一眼，好大一盒呢！”
也亏的蜀葵身体不错，这一路跑过来也不怎么喘，立马就将闻昭想要知道的东西说了出来。
要说闻昭原先是不打算请这位吏部尚书夫人去的，毕竟这科考在即，吏部既是掌管全国官吏的任免、考课、升降、调动等事务，自然在这一段时间内，是要避避嫌的。最好的人选还是自己的舅母，然而上次外祖母大寿，闻昭发现自家表哥竟对久妗也有些好感，万一叫舅母去了，久妗以为是表哥在暗地里帮助可怎么是好？！
要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和久妗仅有一面之缘，顾家六姐儿还不是他闻昭的夫人！
如此思来想去，闻昭觉得还是请这位吏部尚书夫人去要好些，毕竟她家老太太喜欢刺绣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
这样一来，那顾家大夫人也要看在这位尚书夫人的面上，对久妗和她母亲要好些，大夫药材补品什么的，也不至于太克扣着了。
心里思绪千回百转，然而实际上不过一瞬而已，蜀葵见闻昭悄悄松了一口气，忍不住问道，“郎君为何对那六姑娘那般上心？”
还特意派了小厮密切注意着顾府后院的动向。原先她们还一头雾水，原来郎君最想知道的，是顾府六姑娘的近况呢！
瞧瞧，郎君还派人去问了最近经常在顾府里进出的女大夫，知道生病的是顾六姑娘的亲母沈氏后，立马就坐不住了，要不是顾及外面的守卫，指不定就直接出了府去。
蜀葵摸了摸头上的珠钗，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太痛快，暗道，也不知那顾六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莫不是九天上飘下的仙子？
闻昭听了消息心放下了一半，见蜀葵醋溜溜的说了一番话，也没有与她生气，反而是调侃道，“你这小丫头片子，好奇心这般重，怎么什么都想知道？看来这闻国公府都留不住你了，还是早早嫁出去得好！”
蜀葵比闻昭大了一岁半，女子十五岁及笄，她确实快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然而此刻这件事从闻昭口里说出来，立刻羞的脸都红了。
在闻昭身边也待不住了，她索性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
虽不用去书屋，然学业还是不能荒废的，上半辈子闻昭就吃尽了腹内没有笔墨文采的苦头，现在自然是格外重视。
但去了书房，手里的书本还未看过一页，外头便有了些声响。
闻昭合上书出去一看，竟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婢子，手里头提着一个光泽黯淡的红漆食盒，细细瞧去，那食盒上头一两块儿红漆都掉了下来，露出里头的灰色的木头。
“这是我家姑娘亲手做的苏州点心，京城这边很少见到，送给郎君吃着玩儿，也算是感谢郎君相助了。”
那婢子可不就是顾久妗身边的北笺？！
闻昭亲自去接了过来，语气温和的问，“无事，举手之劳罢了。”
说完又忍不住问，“你家姐儿可说了什么？”
“姑娘并未说什么，只让奴婢告诉郎君一句，礼轻情义重，还望郎君不要嫌弃才好。”
闻昭感受了下手里那红漆食盒的重量，想到自己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吃到久妗亲手做出来的点心了，本来以为还要在等待好几年，却没想到这会儿阴错阳差的实现了，哪里还会嫌弃，立马带着点微笑对着顾久妗的婢子说。
“怎会嫌弃，开心还来不及呢！”
北笺以为闻昭在开玩笑，也笑了笑不说话了。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北笺便离开了闻国公府，闻昭拎着食盒回了书屋，中途连翘上前说要将里头的点心热热，闻昭都没有理会，只吩咐她送壶热茶来。
不得不说，闻昭身为国公府的嫡子，吃得用的都是府里面最好的，但他却一点儿也没被养成骄奢淫逸的性子，用上等的可以，用次等的也行，否则当初失去了国公的爵位，生活条件直线下降的时候，日子岂不是更加难过了？
走到书桌前，将桌子上摊开的书本笔墨收拾好，闻昭便打开了食盒。
刚露出一点小缝，里面便有一股甜香味扑鼻而来，闻昭心意盎然的伸手探进去，捏出一小块儿白色的糕点放进嘴里——
高昂的兴致突然不见了，上扬的嘴角也以人眼可见的速度绷直了。
“……骗子。”
瞪大眼睛，喃喃着说完这几个之后，闻昭忽然大笑起来，连脸颊都涨红了些，在洁白细腻的皮肤上浮现了一丝丝红晕。
“还说是久妗亲手做的，这分明是叫婢子做的吧！真是……”
“若不是吃了多年你做的点心，还真被你糊弄过去了。”
闻昭摇了摇头，喝了一口茶水，将食盒盖起来了。
他本就不饿，之前想吃，也不过是因为听说了是顾久妗亲手做的而已，现在既然已经发现了是骗人的，自然是没有继续下去的想法了。
……
三日说短不短，说长却也不长，一晃眼儿，闻昭便被解了禁足，可以随意走动了。
然而这一点好心情却在见到眼前之人消失的干干净净。
“见过大哥，大哥还未回沧浪书院？瞧我，被禁足几日，却是连府中事情都一概不知了。”
二人对面而立，闻昭见闻曜眼睛里满是阴翳，那恶狠狠的样子像是要啃食了自己的血肉，他也没有觉得惧怕，甚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我早就知道你提防着我和我娘，果然如此，亏我娘还真以为你对她的是真感情呢！闻昭，你藏的可真是够深的啊！”
闻曜的声音嘶哑，像是从喉咙里面挤出来的一样。他眼下乌黑，显然是近几日被坊间的只言片语折磨的睡不安稳，话语间，隐隐有些暴躁之气显露出来。
闻昭听了他这些话，差点儿没气笑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对这两个人是真感情，这两个人便不会设计对付他了？
若是他没有经历过上一辈子，听了这些话说不定还会觉得是自己误会了林氏和闻曜。
然而……
如今的他，却只觉得像听了一段很可笑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