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尧跟着那小太监一路西行,很快在一簇盛开的牡丹花前看到了穿着藏蓝色皇子袍的谢盏,他背对着人,正要伸手去触碰那些颜色艳丽的花朵,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又马上收回了手。
靳尧一哂,目光定定的看着他的背影。
那背影抛去了几个月前的单薄,变得和同龄的男子一样颀长,想来在他消失的这段日子里,靳尫也一直在为他调养身体。
引路的小太监已经下去了,偌大的御花园里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谢盏放弃了眼前漂亮的牡丹花,转过身来眼神亮亮的看着靳尧。
靳尧却只是沉默。
一丝尴尬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浮现,谢盏勉强一笑道:“师父,之前我去信给你,你没有收到吗”
这三个月来谢盏往昭王府送过几次信,但无一例外都被档回来了,他心中已经有了不妙的猜想,却始终有些不愿承认
“长安怕是认错人了吧”
谢盏脸色一变。
靳尧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紧接着道:“本王只有一个徒弟,已经在三个月前病逝了。”
谢盏脸色苍白,艰难开口道:“师父是在怪我我之前走的太急了,也没有跟您说一声,您”
靳尧打断他的话:“你想跟我说什么呢”
谢盏一下握紧了双手。
靳尧道:“你想跟我说,你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在昭王府呆这三年,其实是别有目的;你想跟我说,你那些纯良的本性都是装出来的,本质上你心思深沉,暗地里做了不知道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他叹了一口气,看着谢盏道:“你想跟我说,你背弃自己的国家同北狄五王子合作,就只是为了得到一个皇子身份”
“”谢盏启唇,想要说些什么。
“一句王谢旧时盏,踏马飞燕来不足以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靳尧无奈的看着谢盏:“我本来以为你懂的。”
“师父想让我懂什么”
靳尧冷冷的:“我想让你知轻重、懂进退却没想到你不仅没有领悟我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昭王徒弟的身份满足不了你,你还想要更多,想要恢复身份,想要同长缨争那至尊之位,是不是”
知轻重,懂进退
同长缨争那至尊之位
谢盏闻言一怔,心中吹过一阵阵刺骨的寒风,使他感觉自己好像浸泡在冰冷的湖水当中
他终于开口,嗓音沙哑:“说到底,你就是为了靳长缨”
他住在昭王府三年,期间或许有什么疏忽以至于让靳尧发现了他的身份,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所以靳尧才收他做徒弟,所以他才对他那般好,而他所做的那一切都是为了安抚住他,好让他不要去跟靳长缨争
靳尧却道:“长缨本来就是太子。”
“那我呢”谢盏冷冷的看着靳尧:“靳长缨本来就是太子,那我呢我身上和他流着相同的血,凭什么他可以有的东西,我偏偏不能有”
凭什么靳长缨能得到这万里江山,他就得龟缩在一方尺寸大的世界里谢盏不住冷笑,眼眶赤红:“不管靳长缨适合还是不适合,你就认定了他是不是”
那些关心都是假的,那些肉眼能看见的宠溺都是有代价的
当靳尧伸出手来抚摸他的头发,为他上药,心里想的其实是靳长缨
靳尧却皱眉道:“不是我认定了长缨,而是他本来就是皇兄选出来的继承人他是太子,而你,谢盏,你是谢家的后人谢家当年因为谋反而被判满门抄斩,你的出生本来都是一个不该发生的错误你的母亲或许是无辜的,但她的家族并不无辜。”
谢盏死死的盯着靳尧,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所以我活该受到这些对待”
“我没有这个意思。”
谢盏却笑了一声:“为何在我听来,王叔分明就是这个意思我是谢家后人,我不该出生,我罪当万死当年我母亲在青楼里千幸万苦将我生下来,我千幸万苦活下来,对王叔来说,全都是不应该是不是”
靳尧一滞。
“真是辛苦王叔了,这段日子明明厌恶我心思深沉,却不得不为了大局而忍辱负重与我虚与委蛇”谢盏叹了口气,简直笑出了泪:“王叔那么为了靳长缨着想,他却不知道,真是可惜了啊”
“你何必非要如此”靳尧烦躁的吐出一口气:“我从来没有说过厌恶你的话,只是”
“只是什么”谢盏笑,右手拭去眼角刚刚笑出的泪:“只是觉得我心思深沉而已”
靳尧沉默。
谢盏却道:“靳长缨天真可爱,自然得王叔喜欢,我心思深沉,自然被王叔厌恶。只是王叔是不是忘了,他为什么天真单纯,我又是为什么深沉歹毒”
“王叔,你可知道,一颗心自小被人取出来,丢到发臭的脏水里泡着是什么样的感受”
深沉歹毒他若是不够深沉,不够歹毒,已死了十回了
靳尧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如今走错了路。”
“那照王叔来看,我该走什么样的路我就该做你的徒弟,娶了长荣”他一哂,突然觉得好笑:“然后去长荣在江南的封地,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
“这样没什么不好的。”靳尧头转向一边,看着满园盛开的花:“你以为皇帝好做吗”他叹了口气,再次转头看向谢盏:“你如今已经恢复了皇子身份,又得了安王的封号,何不就此收手呢凭皇兄对你的宠爱,你自去向他请一块富饶的封地,逍遥自在又有哪里不好以长缨的性格,等他登基之后想必也不会容不下你”
“是我容不下他。”谢盏笑,伸手掐了一朵盛开的牡丹:“我容不下靳长缨,容不下害了我母亲的王皇后,容不下春风楼里欺压我们的那些人,容不下春晓馆里”
他一顿,将未说完的话全都吞了进去,眼神漠然:“从来只是我容不下别人而已。”
他往前一步,伸手想将牡丹插到靳尧的头发,不过靳尧下意识的退后一步,躲开了他这一个动作。
谢盏无所谓的点头,随手将花丢到了地上:“王叔,那个位子,我是一定要坐的。”
眼前的这个人,也一定要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