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端本就心虚又愧疚,下马走到斐珞面前,单膝跪下,“旧臣败将梁端叩见公主。”
斐珞退后了一步,冷笑了一声,“国都亡了,哪来的什么公主。”
梁端跪在地上,默不作声。
斐珞绕着梁端走了几步,眼望着一片废墟,“甘州国没了,回鹘的百姓大都跟我一样,背井离乡,散落到各处,寄人篱下,谋生计。不知梁将军在何处高就。”
一字一句如利剑穿心,梁端伏低了头,“末将、知错了。”这一声忏悔沉痛无比,压抑了近二十年的悔恨终于有机会吐露出来。
斐珞就依旧冷漠,“何错之有。梁将军在情与义之间,选择了情罢了。”
梁端紧闭着双眼,巴不得斐珞打他骂他杀了他,可斐珞却冷冷的模样,没有一句重话。
斐珞仰起头,深吸一口气,“每一个选择都是有代价的,今日,你就付出这代价吧。”
梁端低着头,将佩剑卸下,举过头顶,一字一顿郑重说道,“听凭公主处置!”
斐珞抬手拔出长剑,手腕一翻,抵在梁端的颈上,“你,以死谢罪吧。”斐珞把剑扔到梁端面前。
梁端毫不犹豫,拿起剑抵在自己喉头,“公主,梁端罪孽深重,有愧于娆妩大人,有愧于回鹘上下,有愧于天地乾坤,罪臣自愿以项上人头,祭奠回鹘上下!”
斐珞瞟了一眼梁端,无喜无怒地转过身去。
叮铛!铁器击落剑的声音。斐珞转头的功夫一掌正朝自己的胸口袭来,心中正骂梁端小人,待视线清晰却见,不是梁端,是一蒙面之人。斐珞向后仰身,又向后划出六七步之远,帷帽轻纱随风落下,挡住容颜。
待与那蕴了杀机的掌心离得稍远,斐珞一侧身再一转身便移到了那人身后,一掌正中那人后心。
蒙面人中了一掌,不再恋战,拉起梁端便欲逃走。
四下里忽然断砖乱瓦飞起,数千人从废墟中腾空而起,将梁端和那蒙面人团团包围。
斐珞仔细看了看那蒙面人,身材纤小,一袭华衣,眼神里尽是风情,似乎是个女子,“没藏黑云?”她并未见过没藏黑云,不过如今西夏朝中,谁人不知没藏黑云看重梁端。若说能相救梁端的女子,不是毁了容的李薛哩,也只有没藏黑云了。
那蒙面人拉下面纱,正是没藏黑云,“公主,哦不,是教主。”
“太后娘娘怎么亲自驾临这穷乡僻壤,本想着这债要一点一点地讨,先攘内再安外,西夏倒是着急了?”斐珞轻蔑地看着没藏黑云,隔着面纱旁人看不清她冷傲的神色,却听得出这言语的讥讽。
没藏黑云看着团团包围着自己的回鹘人,看了看他们手上闪着寒光的刀剑弓箭,却不慌不忙地一笑,“教主,梁大人于回鹘是罪人,于西夏是功臣。要杀他,先要问过西夏的千军万马答应不答应。”
此言一出,西夏全副武装的兵马从四面八方集结上来,人数与真谛教的教众相当,兵马之中,有一华盖圆顶的行辕,里面坐着的是李谅祚。
“真谛教为害世间,理应剿杀,今日西夏皇上御驾亲征,为民除害,襄举正道。”没藏黑云连出师的名号都想好了。
没藏黑云看向梁端的眼神带了几分旖旎,斐珞一眼便看出其中端倪,“太后娘娘和梁大人倒是同一种人,为了儿女私情,可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斐珞原以为没藏黑云是为了朝廷,这才对梁端这个名义上驸马和功臣重用,眼下看来更是为了私情。
梁端退后一步,和没藏黑云远离了些,“太后,撤兵吧,这本是微臣的罪孽,微臣自愿赎罪。”
没藏黑云却道,“大业未成,怎能轻易舍弃性命。你若死了,李薛哩也难活着。”这一句话一面是劝慰,另一面是拿李薛哩的性命要挟。
梁端犹豫之间,已被没藏黑云拉着退后飞出数里,两方兵马迅速短兵相接,交战起来。
回鹘真谛教众中能人异士颇多,武功各个能以一敌十,很快便占了上风。
斐珞得了空档,便飞身向梁端袭去。
梁端不躲不闪,迎着剑锋立着,一动不动。
没藏黑云再次出手相拦,只是这养在深宫的女子,花拳绣腿实在难敌,斐珞深邃的眸子闪着坚定的光,朝着梁端刺出一剑。
利剑在梁端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便被一箭击落了。
斐珞朝着箭飞来的方向去看,竟然!是玺冽!
“你为什么拦我?”斐珞疑惑地出口问道,却在下一秒觉得这一问,十分多余。
紧跟着玺冽出现的,是耶律洪基和辽国的兵马。他效忠的……终究是耶律洪基,是辽国。
在一片混乱之中,斐珞飞身到玺冽和耶律洪基面前,轻轻一笑,“哟,偌大的辽国也来抢这区区的回鹘宝藏?”
玺冽羞愧地低下头。
昔日,斐珞在戚贵妃的临终嘱托下,执掌了真谛教,用了一年的时间,将各个分舵事务熟悉起来。玺冽出现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因为江宁府水患,扬州城涌入大批灾民,斐珞将这些人收留教中,又广设粥棚施粥,教中财力吃紧。斐珞那时饱受教众的质疑,而这时玺冽找到了她。她本已决心与过去彻底斩断,一心一意带领回鹘族复国,可玺冽为她奔走,筹来银两,又在她病倒时倾力照顾,他说他愿意为了她抛弃一切,投身江湖。
没想到,那些全然是刻意的接近,只为了这最后一刻的背叛,是为了回鹘宝藏……
斐珞颤抖着眸光,看着玺冽,“真是可笑。忘记告诉你,我手上根本没有开启宝藏的钥匙,这一切,我只是为了引梁端前来,为甘州国、为回鹘、为我夜落纥氏报仇罢了。”
玺冽只心疼地看着斐珞,什么话都没说。
耶律洪基这边已经下令,辽国兵马全军协助西夏剿杀真谛教,辽国的兵马冲进战场。斐珞眼睁睁地看着族人一个又一个地倒下。
耶律洪基拔出阔刀,向斐珞劈来,玺冽一转身横剑拦下耶律洪基的攻势,“长皇子,不可伤她,得罪了。”
“玺冽,莫要妇人之仁,我不会杀她,但必须抢在西夏动手之前,活捉真谛教教主!你躲开!”耶律洪基怒斥着。
玺冽却不肯让路,与耶律洪基交起手来。
斐珞迅速飞身而起,退到战场之后,没了宝藏的钥匙可图,西夏和辽国的目标成了斐珞自己——传说中掌管宝藏之人。
这情势看来,辽国和西夏早有合谋。
斐珞脚刚着地,便被十几个西夏的武士合攻,左右前后应付着,虽吃力但也应付的来。
斐珞的目光不断往玺冽那边看去,她终究还是有些担心,耶律洪基的大辽第一的名号不是空来的。玺冽手臂中了耶律洪基一刀,依旧不肯让路,执着地拦着耶律洪基的去路。
斐珞一分神的功夫,脚踝上被绳索套住,绳索迅速收紧,又被用力一拉,斐珞脚上失重,整个人颠倒着倒挂在了树上。
扇辙飞速旋空的声音传来,眨眼间,斐珞便解了桎梏,重落回到地上,而那折扇也重新回到主人手上,正是赵宗实。
赵宗实和稽佘忽然出现,拦在斐珞左右,不过十几招,那些攻向斐珞的武士便已尽数断了气。
三人齐齐望向远处,辽夏两国兵马合攻之势甚猛,回鹘这边已然招架不住,劣势渐显。
赵宗实对斐珞说道,“下命撤退吧。”
斐珞果断点头,她知道,必须要撤了,拿出信号弹,正待放出,战场上却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那从天而降的一袭红色身影。
“回鹘宝藏的钥匙,在这里。”楮宁手中拿着一支金钗,足尖落在一棵枯树的枝头,一袭红裙红袍随风展开。
三方兵马迅速抽身,各自集结起来。所有人都看着楮宁手中的那支雕凤金钗。
楮宁一一环望向众人,各路人马的队伍前面,是耶律洪基、玺冽、没藏黑云、李谅祚、斐珞、赵宗实、稽佘。
“还差两人。”楮宁声音很轻,可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听得清楚。
“我在这!”贺鸢坐在楮宁脚下的那棵枯树下,仰着头遥喊道。
“宁儿所指,是我吗?”段思廉悠然地姿态从一尊破败的佛像后面现身。
楮宁浅浅地一笑,“人,齐了。”
在众人仰视的目光之下,楮宁扬声说道,“世人传言,回鹘宝藏为回鹘末代公主执掌,却旁门左道听说云姬郡主是回鹘的末代公主,眼下又有这个真谛教的教主站出来说自己有宝藏。可其实,这回鹘最后的公主,是我的母妃,夜落纥常戚,执掌回鹘宝藏的是我的母妃,而我的母妃早已将钥匙交给了我。眼前这个真谛教教主并非什么云姬郡主,更不是回鹘什么公主,她怎么会知回鹘宝藏的下落。”
众人皆凝神思量,夜落纥常戚是回鹘和亲嫁到辽国的公主,确实极有可能是回鹘宝藏的执掌人。
“哈哈哈哈……”斐珞长笑起来,向前走了几步,笑得几乎要流出眼泪。
斐珞看着楮宁的眼神亦是期艾怨恨,“我什么都不是,那你呢?夜落纥常戚,为了回鹘殚精竭虑,死而后已。你也配做她的女儿?你也配做回鹘宝藏的执掌人?”
楮宁早有猜测来开启宝藏的真谛教教主就是斐珞,可当她亲耳听到斐珞的声音,她的心中依旧难免震颤,眼前的真谛教教主,真的是斐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