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黄金百战穿金甲
敬新磨对戏曲音乐素来耳濡目染，见这十二魔像变化之中似乎暗藏节律，就似一种奇妙舞蹈，蓦地福至心灵。断喝道：“你们每人盯准一张魔像，随起动作舞蹈运作，定能脱劫！”众人本已头晕眼花，听他所言，纷纷选中一张恶鬼，看其动作，随之起舞。
楚枫见那罔像飘忽不定，奔突如飞，颇似|“穿雨行”之灵动身法，遂随之翩翩起舞，只觉浑身经脉灼热不堪，就似多了一重影子，双修双炼，事半功倍，身形渐趋灵动，神出鬼没，不知所踪。
杨醉盯着耕父之像，盘桓数匝，只觉十二魔像之中耕父变化最少，举手投足间却暗含千钧力道，只是变化忽微，一闪即没，常人肉眼断难察觉其间趣味，但他“醉春风”心法已臻化境，观物赋形，再易不过，于是观察耕父画像，随那细微动作行动，身形愈发沉稳凝重，只觉步履之间，坚定踏实，体内真气却是愈发流转自如，浑然如一。
越秋辞，楚况分别看准女魃，模仿其变化动作，獝狂画像，也渐觉真气充溢，身形灵动。那女魃和獝狂姿态在十二魔像之中又偏偏最为凶悍暴戾，二人功力本来不差，舞到极致，渐趋癫狂，长发白衣，翩飞乱舞，一眼看去，就似两道白光，交错纵横，忽上忽下，炫彩夺目。
唯有华小虎无甚根基，脑袋愈发沉重，看的眼花缭乱，手足笨拙，刚刚看了一个动作，又忘了上一个动作。索性丢掉选好的画像，又看下一个，不料适得其反，四肢愈发僵硬，身体涩滞，再看其他几人狂跳乱舞，不禁暗觉羞赧。
“你们倒是教教我！”华小虎强撑身体，忽地喝道，却见其他五人已然舞的如癫似狂，不能自已，宛若四肢皆不受自己控制，偏偏还兴高采烈，都是一脸陶醉之相，华小虎见此诡异情景，隐隐觉出有何不妥，奈何他功力低微，空有疑虑也无济于事。
忽地杨醉“哇”的一声怪叫，停下步伐，怔怔站在当地，不知所措，回头一看华小虎神色凝重，怪道：“怎么回事，正玩的好好的，就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似的？”
“小飞！”但见杨醉肩上一道黑光倏然飞过，在空中盘旋数圈，直直钻向华小虎。华小虎登时脸上煞白：“咱俩是旧相识，旧相识，你可别往我身上啃个一口两口的……”那团黑影蓦地停住，露出个小小人形脑袋，伸出一足打个哈哈，旋即轻轻落在华小虎肩头。
华小虎见小飞停在自己肩上，七魂去了六魄，战战兢兢，直打哆嗦，杨醉看见小飞，随即恍然，方才他随那恶鬼魔像起舞，却是这小小蛊虫狠狠咬了自己一口，才得以清醒，盯着小飞看了半晌：“这个……这个你叫做‘小飞’的虫子莫非便是千年一遇的蛊王？”
华小虎平日只知唐暖将这小小蛊虫装作饰品，挂在手腕之上，被这家伙咬上一口，可是非死即伤，却从来不知道它什么来头，更不知道小飞除了伤人害人，还有追踪觅食，定人心神的本领，见杨醉发问，却是连连摇头，蓦地想起一事，惊道：“小飞跟暖姑娘形影不离？你却是……”
杨醉听见“暖姑娘”，想起自己前日路过市集，见一妙龄女子出手杀人，自己便随意教训了一下，盯着华小虎，愈发觉得眼熟，惊道：“你是那妖女的同伴！”
华小虎平生虽然软弱可欺，但最恨别人将唐暖称作“妖女”，恨恨道：“她是妖女，你使些鬼蜮伎俩，暗算帮主，便是正人君子了？话干净些！”
杨醉一楞，他只当唐暖用毒杀人是下作手段，自己虽然也用了卑鄙手法谋害黄巢，心中却隐约认为黄巢是大奸大恶，用多么卑劣的手段都无关大局。但被华小虎这个盐帮混混这般质问，蓦地觉得自己心中所认的“侠义”实则大值商榷。
小飞一双绿幽幽的小眼一瞬不瞬，将那恶鬼之像瞧了一遍，再看众人舞蹈癫狂，神色陶醉，翅膀扑扇，蓦地疾若流光，飞了过去。
只见一道黑光在众人之间盘旋不定，忽上忽下，嗡嗡长鸣，声音悦耳动听，四道血光同时迸射而出，楚枫楚况，越，敬四人蓦地伫足停立当地，面面相觑，肩膀上都有一道细微咬痕，显是小飞的手笔。
那小飞制住众人疯魔之舞，不紧不慢打了个转，又悠然落回华小虎肩头，后足前伸，翅膀合拢，将自己包裹个严严实实，传出呼噜鼾声，那呼噜平稳有律，就和常人一般。
杨醉不由莞尔：“相传‘蛊王’颇多异处，却没曾连睡觉都和咱们一样，不仅裹被子，还会打呼噜呢！”
那四人刚刚逃出生天，浑然不知发生何事。但十二魔像转速渐慢，众人得以喘息，想起刚才模仿魔像舞蹈，身子说不出的舒畅快意，但现今手足疲乏至极。若不是那小小蛊虫及时救命，恐怕现今已经手断足折，癫狂至死。但折腾半晌还困居魔像之中，不由灰心丧气，大为气馁。
敬新磨对着那旋转的魔像看了半晌，沉吟道：“若不是这般出去，只得另谋他法。”蓦地一拍脑门：“有了。”手臂舒展，身形微动，渐渐旋转起来。
杨醉以为他又要模仿那些魔像舞蹈，喝道：“敬先生！万万不可！”敬新磨却笑道：“无碍，这回定能成事！”身子渐渐飞旋而起，口中呼喝有声，宛若流风回雪，倏忽往来，难辨行迹，众人看的眼花缭乱，隐隐心生错觉，只觉敬新磨舞到疾处，身形便如动物一般，依次化作熊，虎，狮，象，狗，兔，雁，鸡，蛇，蛙，鼠，鹰。每舞到一种，那十二魔像便停下一面，依次十二支舞蹈舞罢，唯有一面“游光”依旧旋转。
旁人看似敬新磨这舞轻松写意，信手拈来，实不知这一支“驱鬼之舞”耗费心力，稍有不慎便是性命之虞，尤自咬牙强撑，忽地断喝一声：“百鬼趋尽！福泽苍生！”
“咚”的一声，“游光”魔像缓缓停下，四下皲裂，破碎迸散，现出一条小道，隐约可见一道强光射入此间。
“有救了！有救了！”华小虎兴奋至极，狂蹦乱跳，小飞却忽地探出脑袋，对着他咧嘴一笑，华小虎对这小小蛊虫深为忌惮，登时没了神采，安分下来。其他四人见得敬新磨一舞成功，纷纷投去感激目光，却见敬新磨软倒在地，脸色苍白，嘴角流血，胸膛起伏不定，呼呼喘着粗气。
越秋辞见了不由大为感动，她平素一贯看不起伶人戏子，只当他们都是下贱之人，这回却承蒙优伶搭救，心境颇为尴尬，伸手去扶起敬新磨：“敬先生，我们在洛阳的住处还有几味救命药材，你定然没事的……”
敬新磨摇头苦笑：“不济事了，这‘驱鬼之舞’人神共愤，非人力所能济事，再说我好兄弟已然惨死帮主之手，再活下去，也不过是几十年幻梦而已，你们无事就好。”
杨醉见这优伶异能颇多，又这般仗义，心中疑窦丛生，但毕竟自己这半条命是敬新磨捡回来的，也不好多问，笑道：“敬先生说笑了，神鬼之事，杨某断断不信，只有敬先生一口气在，定能救得活你！”
敬新磨盯着杨醉，眼神逐渐黯淡，满是苍凉神色：“若真不是神鬼作祟，假若苍天有眼，这泱泱华夏，百年苦难，怎么就没个到头的时候呢……”
楚枫听他言语之中大有深意，与自己打探之事似有联系，正欲再问，却听敬新磨曼声唱道：“青山新复好，正值芳草，正植芳草。软风轻语先醉人，醉人光扰，醉人光扰。我便轻声问桃花，芽儿飘雪，枝儿喧嚣，桃花不语敛眉笑，岁月共人老。青山今复好，残阳落照，旧时灞桥。桥上柳绿莺儿啼，莺啼声里烟飘摇，雨点飘丝，烟儿飘摇，我便醉眼问桃花，枝儿裙摆，芽儿吐苞，桃花不言低头笑，岁月催人老。青山何复好！天涯古道，岁岁荒草。桃花轻语未断肠，不归今朝，不归何朝，我便泪眼问桃花，朝见芽生，暮已枝老，桃花无声迎风笑，岁月先人老。”歌声起头明快上口，渐渐凄怆无奈，道尽人世沧桑，终于微微阖目，溘然而逝。
众人见他一介戏子尚且心系苍生，忧国忧民，自己所作所为，却都是争名夺利，不由皆是暗感惭愧，越秋辞沉默半晌：“别的不说，定要将敬先生好生安葬，尽些心意。”众人点头称是，忽地身后泥墙断裂之声隐隐作响，渐渐逼近。杨醉一咬牙道：“贤侄女，来不及了！敬先生生于教坊，葬于教坊，也算死得其所！眼下求生重要！”越秋辞心有不舍，回头痴痴望了敬新磨一眼，跺足道：“敬先生，小女子日后见了梨园子弟，定都尊称一声‘先生’！”说罢几人一起发足狂奔，前脚刚迈一步，身后之地下断裂沉陷，不由加紧脚步，头也不回，施展轻功，提携奔走。
足下岩石断裂，身后轰鸣巨响，生死悬于一线，楚枫蓦地喝道：“你们都抓着我衣角！”众人不及多想，依他所言，楚枫手掌翻飞，提携众人，足下疾使“穿雨行”，见了障壁断崖便飞奔而出，他手法灵动，众人拉紧他衣角，借力于他，就似五人同使“穿雨行”，何止快了一倍，这般奔走许久，身后断裂之声越来越远，眼前光芒越发刺眼，终于到了出口，又向前奔行数里，这才躺倒在地，呼呼喘气。
“新磨。”一道黑影缓缓走出。
“是，帮主。”敬新磨站立起来，微微冷笑。
“十二道天魔舞，他们倒是学了几个？”
“禀报帮主，女魃，獝狂，罔像，耕父都已经差不离。他们既然学了天魔之舞，日后帮主行事也更方便些。”
那黑影哈哈大笑：“不错，不错，除去我设计精妙，毫无破绽，更难得你这等旷世奇才，否则也无法驾驭这十二天魔之舞啊。”
敬新磨笑道：“天魔之舞，本由心生，小人名为优名唤作‘敬新磨’，便是早已‘尽心魔’，心魔皆除，舞极神鬼。”
黑影笑道：“好个尽心魔！十二魔神这般一算已然找到九个，只要再抓住三个，这祈天之仪，便能如约举行！”
敬新磨嘴角抽搐：“帮主，可是那唐冷……”
黑影冷笑道：“他还会回来的，因为他是唐冷。”飘然转身，隐没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