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身后跟着两个人疾驰,一个还是出任务时的夜行服,一个已是乔装成更夫模样的老罗,推着镖车一路跑,摸黑左折右拐,车轮咕噜咕噜的响。贼人在身后不远处一路追查,眼看他们布开的阵越来越大,很快就能发现自己。
上官随口一问道:“你们在外城有亲朋戚友吗?”
“没有。”
“我也没有。”
上官脸色一松,不慌不忙却有些失望道:“如果实在无法,我们就把镖物浇油塞进旁边的巷子里,然后老罗负责巡逻,如果被发现就烧了。”
本来安静的巷道里,只有这三人发出的声音。突然间,三人听到前方有声音传来,“那可不必。”三个人身体一个激灵,像是突然间被泼了冷水,身体一颤,立刻停下来,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喘不过气。
前面出现三个纤细的身影,上官沉住心琢磨,这青龙会不可能那么快,大半夜的还有谁知道他们在劫镖,听声音还是女子。此刻身旁的手下已经亮出了刀刃。
待仔细一看,原来是欧阳庆的婢女,又松下了绷紧的神经。
那中间的黑衣婢女说道:“大人,请随我来。”
上官合手感激道:“劳烦姑娘带路了。”两名手下相互看一眼,也松了一口气,立刻收回刀刃推着镖物跟着跑。
一行人一路跟着女子走,不久进了一所空房,里面家徒四壁,啥都没有,欧阳庆正坐轮子在里面冥思,身边还有五六个全副武装的夜行衣女侠,众人把镖物抬进来,静悄悄的靠在墙边坐下等待。
黑灯瞎火的,大家都没做声,安静得能听到远处灭火的嘈杂声,细声入耳,待玉衡堂在屋顶踏过瓦片,噼里啪啦。
良久,空中一声鸣响。
屋顶又陆续踏过两个人,在等了些时间,欧阳庆认为那空中的鸣响是撤退信号,大家才放松下来。
上官的两个手下没见过欧阳庆,也不知道他是谁,余光总是落在欧阳庆身上,借着窗外的暗光看看这瘸腿的人到底何方神圣。
欧阳庆衣服宽松,头发柔顺及腰,八字发型露出额前的细横,嘴巴上留了山羊胡似一位道人,坐姿端正,双眼闭目,细眼眼尾有些沉甸甸,眼影之下均是愁纹;五官偏小脸显大,脸上骨骼稍凸以修饰脸庞,下巴显瘦有尖酸刻薄之相;手合捏着一串佛珠,看似不太平易近人,而且有种居高临下之感(孙红雷,孙斌)。出于长期与上官大人出生入死,那两名手下下意识的考虑着最近的出路,和最快的刺杀方案。
欧阳庆缓缓的睁开眼睛,声音略带歉意,听起来像个特别和气的人:“实在抱歉,方才我去你府上没能遇到你的父母,找寻了一番才赶来,差点葬送了你的性命。”听他这么一番话,手下放下了警惕,看来是相熟的人,按在刀鞘的手也放开了。
上官回应道:“嗯,无碍,我也没想到枫上枭会插手这件事,他已经把我父母转移了。”
欧阳庆挥了手让婢女点燃了烛火,烛火滚光蔓延开来,然后三个婢女站在欧阳庆轮椅背后。
“噢,我说你怎么能从青龙会玉衡堂手里活着出来,原来惊动了那位大内御前侍卫总管。”欧阳庆脸上似乎有一瞬间的愠色,手指上捏着的佛珠在发抖,手上有青筋微显。
上官知道两人向来不和,在宁川府时,枫上枭就是一直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和处事方式,为人安静温柔却无情,是主子的红人,而同为宁川府的二把手欧阳庆身怀正义感却处处不及后来的枫上枭,无论什么事情安排下来去问枫上枭都不会有答案。枫上枭曾说过:“他希望你去执行,你去做就对了,如果你一直抱有质疑的态度,那你就没必要信仰宁川府。”是的,枫上枭提防每一个人,算计和利用主子以外的任何人,对任何人都维持着毫无情面的赤裸裸的利益关系。
直到现在,欧阳庆相信自己的双腿也是枫上枭的杰作,这是枫上枭布置执行的最后一个任务,去刺杀慕容进,简直就是以卵击石。宁川府为了追杀当年的武林巅峰高手,派出了所有鸟之名的高手,自己心爱的女人,鸢,与杀僧一同坠崖;自己的好同僚,鸦和燕分别刺杀唐门主和武林盟各大堂主,生死未卜。自己刺杀慕容进失败,被慕容进断了双腿,变成了废人,自己再也没办法策马纵歌,从此世上再无宁川府,从此自己的江湖白日梦只能束缚在这轮椅上,悲伤的怀缅故人。
同样的平台,一个成了皇帝的左右手,一个却接受了枫上枭的施舍在民间苟且偷生。枫上枭再以保护宁川的府的人为由,解散宁川府。
欧阳庆一直断定是枫上枭想要断宁川府后路,良弓藏,走狗烹。虽然深知其道理却不想被同僚如此算计。
值得庆幸的是,欧阳庆道:“幸好你和鸽当年提早退出了宁川府,最近得知雀也活着,值得欣慰。”
上官在四年前退出了宁川府,在将军府灭门案之前,当时皇上还只是皇爷,在皇爷麾下谋得了一份职位。
鸢之名的女孩,真名上官婉儿。是上官知命的远房妹妹,公子小白的徒儿。当时婉儿说她有个心上人在宁川府,不能随自己离开才招致杀身之祸。若是当时自己也劝说欧阳庆退出,那么这两人也就不会有如此境地。
上官叹了一口气,以放开这沉重的话题道:“这事情过去了,没有你们几个去做这些事,也不会有如今的和平。”
欧阳庆嘲笑了一下:“这世道并不和平,确实比当年要有序了些,目前只剩下青龙会的改革派和新皇党,虽然没以前那么混乱了,但依旧暗流涌动。变天是在倾覆之间。”
三十年前是嬴将军、青龙会和先皇共同打下天下。但在先皇和嬴将军的努力下,暗中扶持宁川府,依靠在野好汉孙无影等一众大侠剿灭了青龙会,青龙会分崩离析,各大江湖门派崛起,混乱的局面养成了武林盟。
武林盟的出现并没有让情况好转,以往青龙会是自己帮派的动作是扩张和胡作非为,威胁一方治安。武林盟的出现让江湖更有活力,充满机会,经济飞速发展。但武林盟开放的形式却提供了各大帮派发展的温床,势力众多,利益成了各帮派之间的矛盾,纠纷不止。将军府和武林盟相互制约,以至朝廷失威。
所幸武林盟操之过急,暗杀将军,血洗将军府。事后武林盟盟主白曲筝被追杀,全江湖声讨,宁川府联合古宗派展开行动,各大帮派首领尽数被诛尽,但武林盟的主体存活了下来,由长老一辈的人改造成了现在的青龙会。青龙会的命名和出现,行动,处处彰显了其司马昭之心,其专业性堪比宁川府,甚至其爪牙已经渗入了朝政。
上官应道:“嗯。”虽然中原稍微安定些,但是远处南方依旧群雄割据,只靠花公子一手把持。
“鹭,”欧阳庆说的鹭,正是以往上官的名号,“你姑且把货放我这吧,我帮你保管。”
这句话一出来,上官忽然间整个人呆住,面露难色,看似有些不太舍得,眉头紧皱,不知如何回应。身后两人也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心里多少有些不满,你这没出钱没出力的,就这样吞了我们出生入死抢来的东西,心里总有过不去的坎。
欧阳庆也没想到会这么艰难,既然对方不愿意,自己也就不好强求,语气委婉道:“我只是建议一下,无意冒犯。”
上官听得出欧阳庆语言中抱有歉意,怀疑是自己多虑。如果欧阳庆想要对付自己,那么大可讨好青龙会来抓住自己,然而自己受了枫上枭的一番话影响时刻提防着欧阳庆。为了不想让欧阳庆难堪:“不必见外,这东西就留在这里吧。”
“那庆就替你保管了。”欧阳庆的语气中带着些笑意,不等上官后悔立刻抢话过来。
“今夜多谢关照。”上官合手道,“我先行告退。”话毕,示意手下离开。
欧阳庆拱手回应道:“那请注意夜路安全,如有意外需要帮忙,你拉响单响炮即可。”欧阳庆的保持微笑送走上官。
笑了片刻后,欧阳庆回身一正做了个深呼吸,等待了一会,眼角余光确认上官离开了,才停止了笑容,“去看看他们离开了没有。”
一位婢女走到窗边,透过缝隙瞄了一瞄,看到三人的身影已经踏向屋顶,驾驭轻功飞奔离去,“主人,他们走了。”
“打开货物。”
欧阳庆忍不住的捂住嘴巴笑,但迫于矜持,只是噗嗤的笑出气体声,难掩兴奋,“大家都以为东西落在了上官手上,那我真是空手套白狼,毫发无伤,也不会被青龙会盯上,哈哈哈……”
两个婢女没敢怠慢,立刻上前开箱,箱子有些湿旧,发出霉木味。
箱子缓慢打开,婢女面部有些不敢相信的神色,轻声惊呼道:“大人,里面只有些火药。”
欧阳庆也有些错愕:“不可能,青龙会用便宜货是骗不出那个大人的,消息上说,至少黄金三百两,火铳七十支,不可能错。”
“主人,都翻遍了,确实没有。”婢女声音有些害怕,生怕这个结婚会让欧阳庆生气。
欧阳庆身子稍微前倾,神情严肃地问道:“真的没有?”
婢女有些害怕,还仔细翻了一番,徐徐道:“嗯,真没有。”
欧阳庆突然间爆出一声笑,“上官上官,我真是太小看你了。毕竟你也是宁川府‘鹭’之名,真不该如此小看你。”
身后的另外一个婢女有些大胆,声音也比较洪亮有底气,问道:“主人,发生了什么事?”
“上官早就把东西藏起来了,我猜他把钱藏在了火堆之中。火器藏在了半路上的杂物堆里,这样推着空箱不仅跑得快,就算被发现也不易损失惨重。”
“那我们等火势小了,自己去拿就好了。”
欧阳庆神情又严肃了,凝视自己的双腿:“这就是上官的高明之处,大家都以为东西被带走了,知道这个箱子是空的只有鹭和我。如果藏在火堆的黄金不见了,那上官肯定会知道我怀疑他。那我处境可就尴尬了。”夜那么凉,凉透心扉。就连我最后的朋友都提防我了吗,是你吧,枫上枭,就是你!枫上枭!
这几夜,在华山里,书瑶突然间梦醒了几次,一惊醒心有余悸,浑身冒冷汗,直哆嗦。每次都发现左床的大海在打呼噜,挠胸口,看到大海的傻样就觉得这世界太平。而摆过头看右床的何洛安却不见了。
梦中总能接收到何洛安的死讯,突如其来,给书瑶带来莫名的不安,心跳不止,虽有几次想出门看看洛安去哪,但夜里满山神佛香火的让人心里直发抖。
由于最近华山镇不平安,多有弟子被青龙会所伤,洛安只好白天休息,夜晚乔装下山。
这一副沧桑老态之声,字句之中似乎含有砂砾,道:“这是按你要求打造的剑,材料寻久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