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镇依山而建,从高空看去就像一群小红蚂蚁密密麻麻的爬在绿色的小草堆中。路上多是阶梯,沿路而下,阶梯已经很平缓,跟平地无异,但还是有地形的落差。由于没一层的地方大,房子稀疏,没有多少巷子,而大的青砖空地常见,像是建立在小山上的公园建筑群,每家每户都有独特的风景。虽说风景好,但也少不了蚊虫夜鸣,许多户人家都点燃了艾草,种了些薄荷。
洛安进到了铁匠家里坐,与寻常人家无区别,不过铁匠早年丧妻,儿子外出闯荡,如今只有铁匠的徒弟在白天会来他家里干活。家里有三双鞋子,三件打铁的工服,那应该是还有两个徒儿呢。铁匠的身材已不再健硕,可能年事已高,虽身体健康但能看出连续几天打铁对于他身体的负荷还是难以承受的。
铁匠说起自己的徒儿甚是自豪,把徒儿当儿子看待,连徒儿成家立业都要帮一把手。
洛安接过那把禾刀,刃细长五尺有难以察觉的曲线,咋一看以为是一把通体银色的直刀,禾刀相比更直而且更长。禾刀的崛起源于东海海贼犯境,枫上枭立刻注意到了倭刀那弯度在劈砍动作上的优势,于是启用禾刀来完成他的某些招数。(倭刀,太刀均是弯刀,miao刀倾向于直刀)
这把禾刀经过花山镇铁匠铸造淬火,千锤百炼,毫无瑕疵,锋利无比;实而不华,毫无修饰,是最简单最纯粹的杀人刀。
“这把佩剑也帮你磨过了,看起来像一把臻品,用于屋舍展示收藏吗还是用来杀人?”这铁匠递过铜花剑给洛安。
在几天之前的夜晚,洛安半夜敲开了这铁匠的门,铁匠家住镇溪边,是镇里的好地段,有柳树相依,灶具露出个大尾巴在河边上。
门并没有打开,屋里传来很不耐烦的道:“打烊了打烊了,三更半夜的!别来捣乱!”
洛安生怕惹来青龙会的人或是巡夜衙役,于是割开麻布从窗户丢进半两黄金,砸中了看铁匠的被子,那铁匠羞恼成怒,立刻起身嘴里骂骂咧咧道:“哪个不知死活的!等我来收拾你!”
却觉得那石头有些重,拿起来仔细一端详。
这不半两的金元宝吗!?
揉揉眼睛让自己清醒些,再看看,确实是金子。
这铁匠也恐怕来者不善,于是透过门缝看看来者是谁。
初看这人有些俊气甚以为是个少年,而且有些许眼熟。
待关上门,思前想后,突然灵机一动,脑袋一闪,“是小何?”
那铁匠打开门,洛安行礼道:“许久不见。”
洛安三年前,与清城合作无间,两人的武器都是在这里锻造,打磨。铁匠为两名英雄打造武器,亲身感受到天下渐渐太平,至烧在门前街巷发生斗殴的事情少些,这段经历因为独特,所以铁匠记住了清城身旁的那个助手,何洛安。不仅如此,最重要的,最让铁匠深刻的是,洛安对锻造的要求很高,甚至会亲自去列出淬火顺序,让铁匠耳目一新。如此,铁匠对洛安总有些期待和崇拜。
但实际上,那些锻造技术,纯粹是宁川府收集的,洛安完全不懂其顺序会造成什么结果。只是自己想要怎样的剑,宁川府就会列出锻造和淬火方案给洛安,洛安久而久之就会记得。
当然,目前铁匠还不知道洛安身份。
今晚,洛安接过铜花剑道:“这把剑用得少,是师傅传下的,但必要的时候还是可以用来杀人。”
那铁匠一直心怀疑问,可以说这个疑问已经留了三年多了:“你是少有的对锻造术有要求的人。”
洛安一抽半剑出鞘,端详那铜花剑,锋芒初显,竟能从夜里透过刀身看到自己的样貌,徐徐道:“所以呢,你好奇那锻造术吗?”
“不,我最好奇的是你的刀柄和剑柄,按你的要求,有一处微凹用于放食指,而且剑柄长比较细,像女子用的剑,我拿在手里特别别扭,用起来不舒服。”
洛安举合起剑,举起自己的右手给铁匠看。
铁匠看到洛安举起了手,便靠近去仔细观察,顷刻,一脸惊愕道:“你这手。”
洛安收回自己的手笑,颇有自嘲意味道:“很细长吧,算半个残疾。”手指细长,手掌较男人的小一点点,不认真看难以看出这手不同寻常,这正掌跟女人的手一样,但手指比常人长些,掌背指肉发达却绷紧拉长,而拇指下的掌肉没那么饱满,骨头突出可以扣住剑柄而掌背却肌肉结实。正掌看上去只有经常握剑的地方有些茧不然看起来这手简直就像皮包骨。
这可是从小修炼洗魂术落下的骨骼变形,只为了让剑快半秒,让剑更稳,能让手指骨锁紧剑柄,依靠掌背肌肉使力握剑。如此说来,除非有这样一只手,否则是用不出洗魂术的。
铁匠不知道这回事,反倒敬佩洛安:“身残志坚!”随后铁匠抛出一个问题不知道让洛安怎么回答,“我已经好些天没看到掌门了,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洛安顿了一顿,对这个抛来的问题有些不知所措,悲伤涌上眉间,嘴巴微张,不知道说什么词好,“诶。”
铁匠却误以为洛安不知道这回事,自个儿道:“唉~那晚,天气不是很好,电闪雷鸣的,那种夜晚连更夫都不出门。我睡得不好,不知道是否午夜,我听到婴儿哭啼声,很细微,很细微,但很明显能听到两个人踏水的声音,躲在了我家灶炉背后的柳树下。”
洛安焦急的问,想要获得更多的消息道:“然后呢?”
“然后,有个人敲门问我,有没有见过那两个人抱着孩子。当时我一定猜中了,那就是清城夫妇!他跟我说过了,在附近买了个宅邸,他妻子给他生了个娃,你见过他妻子小玉吗,可漂亮了。”
“嗯,没见过,可能真的很爱她吧,值得他这么做。”
“然后我说没,他们还进来搜了,我怕他们听到孩子哭啼声,还故意和他们吵架,被他用刀架住了脖子我就大声求饶。本来以为可以把他们带进来但似乎是被河对面的人看到了,他们俩又开始奔跑,最后我就不知道了。”
洛安有些失望,是的,无论如何他都想从别人嘴里字里行间里找到让清城活着的可能,“没了吗。”
那铁匠看洛安眼神有些失神,没能搞懂洛安的心情,再挠挠头努力回想。
“嗯,后来,没了吧,就华山弟子来清城的宅邸搬走了些东西。”铁匠好奇问道:“怎么了,你在华山没看到清城吗?是不是出事了?”
洛安不语,不知道该不该说,此时铁匠突然间茅塞顿开的样子拍头一想,“想起了!那个梳妆台,清城家里的东西,女人用的东西和男人用的东西分开抬走的,而且,抬走女人用品的来回都是同两个人!”
洛安突然间有种预感,这背后定有原因,“此话当真?”
“当真!”老铁匠竖起三根手指发誓,“自从那天晚上,清城不见了以后,我天天路过那边都会偷看清城家发生的事。”
聊了好些话,洛安没瞒住这件事,铁匠得知了清城的死讯,沉默不言,神情恍惚,久些,洛安别过铁匠。
铁匠把洛安送出门,月下光轻落铁匠的老皱纹脸上,头发银白,眼皮被倦意压下,更加苍老。洛安刚背离他,他就用苍老的老者之音说道:“如果你早些告诉我,你打造这把剑是想要去洞庭湖,我肯定不会同意的。小何,可能你是宁川府的人,可能你甚至是拥有宁川飞鸟之名的高手之一,虽然时代变了,江湖却依旧凶险,在江湖重新洗牌以后,你面对的任何一个敌人都可能是将来的一代豪杰。那晚我曾透过雷电的剪影里看到,洞庭湖方洪的身影。那可是只能用洪荒巨兽来形容,坚不可摧,我不知道怎样的环境和经历可以塑造出这样的躯体,我也不知道我这凡人打造的武器能不能战胜他。”
洛安背对着铁匠听完这一番话,早已对方洪有过心理准备,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那又如何,总有一些东西比恐惧更加重要,“那不能成为我退缩的理由。我可告诉你,自打我出生以来,我打架就从来没死过。”
铁匠噗嗤一笑,目送这位,“不知死活的臭小子。”
夜晚洛安在半山腰,与自己的假象敌对战,在乱石怪松之间来回跳跃,月亮反射的寒光来回穿梭,飞身剑舞,只有剑摩擦空气的声音络绎不绝。
在练剑途中,天空逐渐灰蒙,月亮已经不在,但视野依旧能够清晰看到山路。洛安看天要破绽,于是收起两把剑,弯下腰,沿路蛙跳上山。
洛安到悬空栈道时,差点断气而亡,这华山还真高!可能是自己平时缺少锻炼,双腿止不住发抖。
天还是灰暗,华山弟子已有些刻苦的弟子在晨练了,但并不多,走过曲折的悬空栈道,进到华山派半圆延绵最矮的处的门口。一路一瘸一拐走来,零星的就遇到两三个弟子。
书瑶守在窗户,眼睛来回败给倦意,却又因为洛安丢下自己跑去玩义愤填膺,多次鼓起嘴巴强行清醒。远处就听到了脚步声。洛安有些累,脚步难以保持轻盈,脚下声音一把书瑶从梦中扯出来。
书瑶一看天都快亮了才回来,稍后用手整理一下披好衣服,假装自己去撒夜尿,起身,低声嘟囔,“据我丰富的江湖经验,大半夜出门的男人必定是去红楼,例如我爹!要让我知道你去喝花酒了,非得把你大卸八块。”双手如刀,在空中乱划。
书瑶一走出门刚遇到洛安。洛安打个照面,一副肾虚的模样,有力无气的跟这个长滴水的女孩道:“早啊。”
“诶,早啊何洛安,那么早去哪了?”书瑶用水灵的眼睛盯着洛安。
“练功啊。”洛安突然倦意袭来,打个哈欠。
书瑶眼睛半眯,心里质疑,是咩?趁他打哈欠不注意,书瑶路过他身边,小鼻子动了动,细声喃喃,“香的?”心里各种不平衡。
洛安对书瑶的道:“我刚洗过澡了,应该没有汗臭味吧。”说完拧起自己的衣服领子嗅一嗅。
“你头发都没干,哼,不管你。”书瑶转身走去茅房。
忽然峰回路转,想想,何洛安跟自己没啥瓜葛啊,那他去喝花酒与自己无关啊。那就是何洛安可以去喝花酒咯,那就是喝了花酒也不关我事。那他不但可以喝花酒还不必跟我坦白,那他喝花酒也对我没什么损失啊,那他干嘛不去喝花酒呢,那他,那,那,那……
何洛安你竟然喝花酒了!!还洗澡毁尸灭迹!
洛安看着那书瑶走两步路蹬一下地板,走两步路又蹬一下地板。
“这丫头不会是梦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