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之夜
让我们疯狂，让我们沉醉，哪怕被人当成笑柄，哪怕被人视作异类。
——题记
看到我坚毅无比的态度，侯霸天隔着桌子朝我竖了竖大拇指。
我故意抖了个看上去十分潇洒的姿势，掏出手机，麻利无比地拨通了孙浣的电话。
侯霸天看着我的神情，嘴角浮出一丝笑意。
一阵持续时间很长的嘟嘟声过后，没人接听。
我连着拨过去三个电话，依旧没人接听。
我本来还有些忐忑的心顿时化成一滩烂泥。
我抬手看看表，七点一刻，大概是洗澡去了，或者上自习？算了，天命不佑，没办法。侯霸天摊了摊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靠在沙发上继续喝酒。
随即我开始追问盘点侯霸天的感情经历。如我所料，他从初中开始算，有过十几个女友。她们分别是……侯霸天掰着手指开始数，可实在太多，虽然我一个名字也没记住，但我十分确定，里面肯定有好几个ABB和A小B式的人名。他昨天刚跟现任女朋友，一个叫周梦的艺术特长生分手。俩人是高考结束后在一起的，周梦去了北舞，分手原因是对方劈腿，爱上了舞蹈学院的学长，抛弃了他。
我刚张口想安慰他一下，天涯何处无芳草，他的身边尤其多，侯霸天抢先十分愤怒地感慨，“老子前天要是没睡过点儿，肯定轮不到她先提分手！”
原来他难过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对自己个人魅力的绝对自信，而周梦提出分手，显然是挑战了他过于良好的自我认识，伤害了他的自尊心。在侯霸天看来，只有他抛弃别人的份儿，而别人则没有任何道理敢踹了他。在这一点上，他这个霸气的名字绝对没白取，。
不错，侯霸天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电视台导演，长得帅，有文化，有技术，口齿伶俐，除了用情不专，个子不是特别高之外，似乎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所以在我看来有三种可能，第一，周梦是个真正追求爱情的好女孩；第二，周梦的来头更大；第三，周梦新男友比侯霸天更有魅力。
侯霸天迅速而坚决地否定了我的三种推测，尤其对第三种大加痛斥。他冲着我大吼大叫了半天，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周梦有眼无珠，而他侯霸天一定要换一个比周梦强十倍的女友，让周梦追悔莫及。
悲哀，真是悲哀。
爱过这么多人，到后来已经连爱情的感觉都丧失了。
我默默想了想，终究没说出口，我怕侯霸天拿酒泼我。
我正在提醒他公共场合注意形象的时候，手机响了，孙浣打过来的。
有些麻木地接起来，孙浣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我登时酒醒了一半，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侯霸天在旁边比了个大大的心型，示意我快说。
于是我真的说了。我像灵魂出窍一样看着手持电话的自己，有些眩晕。
“孙浣……我喜欢你，我想追你！”
对面正要往杯中倒酒的侯霸天手一抖，一口酒水洒在桌上。显然是被我憋了许久，本该浪漫动人的表达，却沦为如此直白简短的十个字而雷到了。
电话另一头的孙浣沉默了一下，缓缓回答：“可是我有男朋友了，对不起。”
这个答案其实我根本没有预料到。孙浣并不算才貌惊人，她可能是有喜欢的人，但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男朋友？我本来砰砰乱跳的玻璃心哗啦一声碎掉，脑子里登时如中了病毒的电脑一样闪现出无数乱码。
孔子塑像金刚葫芦娃比尔盖茨的女儿家里那盆金桔拇指姑娘神探夏洛克明早的英语presentation……
“其实我刚才是开玩笑的！你忙吧，拜拜。”我机械地冒出这么一句话，孙浣听完，顿了一下，也只说了句拜拜，接着挂掉电话，但她告别的声音显然比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更加冷漠。
“雷成屎了！你能有出息点儿吗？”侯霸天抽出纸巾擦拭桌上洒的红酒，“我告诉你，你要是哪天死了，一定是要面子憋屈死的。”
我意识到自己的结束语确实太假太雷人，人的潜意识和内心往往就是在这种关键时候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怪不得孙浣要去喜欢别人。虽说被侯霸天说中了，我仍旧死要面子，硬着头皮死不承认，心和脑子都乱成一堆浆糊。我又灌了自己几杯酒，心里憋了一团火，腾地站起来。
“干嘛？杀人灭口？”侯霸天盯着我，“我告诉你，追女生即便被拒绝，也要表现出宽容有礼的君子风度，被拒并不丢人，丢人的是连被拒这件小事儿都不敢面对！”
“我要唱歌！”我吼了一声，打断侯霸天的慷慨陈词，随即起身冲上酒吧里的舞台，在一群人的注目下打断主唱。
“哥们儿，话筒借我用用！”还没等台上戴着网球帽的男生说话，我已经一把摘下话筒。主唱弹吉他的男生抬起头，我们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居然是楚熙。
侯霸天和酒吧的服务员赶过来正要拉我下去，酒吧里众人一副起哄看热闹的神情，看到我上台，有不少人反而鼓掌吹口哨。
我明显摆出一副要把酒疯撒到底的姿态，拿起话筒开口清唱。
如果说狂吼大喊，恨不得把天地都震得抖上几抖是发泄苦痛的经典方式，那么我绝对是个另类。我越是难过，越是强压着自己的情绪，让这股痛苦百转千回，剪不断，理还乱。
原因是，我死要面子。
我难过，但是不愿意做出疯狂或者难受的姿态展现给别人，让别人看扁，让别人嘲笑，让别人看到我痛苦而庆幸自己的幸福。
所以，我一开口，只是一首老掉牙的小忧伤，《当爱已成往事》。
酒吧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听到我饱含深情的清唱。楚熙跟着我的调门弹拨起吉他，旁边侯霸天接过键盘手的活，弹出旋律。
哥的共鸣技巧还是不错，真情流露，一首歌唱完，憋着眼泪，低下头，把话筒还给楚熙走下台。有些头疼，恍然如梦，却听到酒吧里已经有了抽泣声。
看来还没恋就已失的人不止我一个。
台旁的侯霸天也怅然若失，等我下台，跟楚熙两人几乎同时鼓了几下掌，接着酒吧里各个角落也有了掌声。
在当时看来，这掌声跟我自己毫无关系。
酒吧门口一阵叫骂和呼喊的声音把我惊醒，男的女的吵闹声都有，整个酒吧顿时沸腾了。
大概有四个高低不等的壮汉追着几个男服务员打进来，酒吧里的顾客们纷纷躲开。侯霸天把我拽到角落静观。
“这是怎么回事？”没想到后海临街居然会发生群殴。
“不知道，咱快撤！”
酒吧里的保安也上阵，可是四个壮汉太猛，没过几分钟就变成了酒吧全体服务员和四个壮汉的对打，砸掉不少杯盘酒瓶，以及台上的乐器，其中有楚熙的吉他。
楚熙显然大怒，也加入了和壮汉的对战，结果被一个壮汉几拳就打倒。这么不禁打还得瑟啥。
我正要和侯霸天从门口溜走，回头看到楚熙被踢倒在酒吧里的木质钢琴上，身边的吉他柄已经被撞裂，琴弦断了几根。仗着酒劲，我的侠义心肠登时像在景阳冈喝了十八碗的武松一样升腾起来。
欺负无辜？！老子跟这帮孙子拼了！
我自小看到弱势群体被欺负时都会有撸胳膊挽袖子跟坏人决一死战的心理，只是大部分时候知道打赢了也无济于事，更何况根本打不赢，理智就把怒火压了下来。今天干嘛嘛不顺，一口气没处发泄，恨不得见谁咬谁，眼前大好时机，不打一架实在憋得慌。
我抓起门口的一个木椅就冲回去，侯霸天看到我居然挥着王八拳左一拳右一脚进去混战，嘴巴张大半天合不拢。
我不打架已经好多年，这四个孙子大概是专业打手，没几招，我连木椅带人都被踢开，眼镜也被打飞，后背和脸颊火辣辣疼。
靠，老子眼镜才400度，不戴眼镜也照样准确无误地揍你们这帮孙子！
我继续站起来挺身而出，照着正在揍服务员和楚熙的两个壮汉后背就是一腿，随即自己肚子又挨了一脚，这壮汉个矮，可力气真特么大，幸亏我朝后退得快。
我还要往前冲，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住就朝外拖，我扭头一看是侯霸天。
“你不要命了？快走吧！”
“娘的！我就不信还打不过那混蛋！”
我正要掰开侯霸天两只刺儿手，门口冲进来一个一米八多的高大壮士男青年，拳脚并用，十分巧妙地把几个壮汉都踢翻揍倒，以一敌四，简直太牛叉了。
其实我一直都不相信现实中的打架也是有技巧的，在我看来打架只需要力气和发狠的精神。亲眼看见这个男青年的身手，我才真的明白，打架原来也是门艺术，中国的传统武术传承这么多年真不是吹的。
男青年抬起头，昏暗的灯光里，一张俊朗的面孔似曾相识，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侯霸天也被这神勇的一幕惊呆了。
门口民警和城管进来，又是吹哨子又是拿着扩音器大喊。酒吧里刚才群殴的人一个没跑掉，被城管和民警围住开始调查。
原来群殴的起因是在酒吧门口拉客的男服务员像所有推销员一样，追着一个独自经过门口的女青年，屡斥不退，惹火了女青年，一个电话喊来随行正在后海另一头吃变态辣鸡翅的表弟——四个壮汉之一，追来教训那两个动手动脚的男服务员，男服务员抱头鼠窜，一来二去就成了打群架。
调查完，录了口供，调解了半天，英勇的男青年喝令服务员先道歉，壮汉们也承认了错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目送壮汉们离开，男青年似乎是酒吧老板，向还留在店里受了惊扰的顾客们表示歉意，号称今晚的酒随便喝，全免单。酒吧里留守看热闹的顾客们一阵欢呼。
侯霸天坐下来，拿出速写本沙沙画着，声称要记录下这斗殴后的凌乱场面，说这是个写生的绝佳机会。
我想侯霸天在吃饭睡觉，甚至在跟女友亲密的时候随身都会带着他的画本。
这次我真的是万分憋屈地瘫倒在沙发上。还有谁能比我更倒霉，一喝就醉，表白被拒，唱歌被人拦着，打个架鼻青脸肿不说，还落得个里外不是人，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又究竟帮了谁。
我看着英勇的男青年指挥服务员们，脑海里闪现出开学当天校园中那一幕。
路虎上那个穿着黄色T恤的纨绔子弟。
不就是眼前这牛叉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