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有很多我自以为很熟悉的人，其实，我根本不了解他们。
他们内心深处一定有一个我所不能抵达的世界，在我察觉不到的时候，已经开始周而复始地转动带有各种情绪印记的齿轮，撕扯着我在他们心中的模样，直到我们之间的友谊、或者爱情，分崩离析。
这个世界上，即便在不涉及利益冲突时，一定也密密麻麻排列着很多我所理解不了，也永远无法适应的生活逻辑。
——题记
这条梧桐路真是个神奇的所在，因为我们今晚一条路还没走到尽头，已经像是撞鬼了一样，提谁谁到。
刚才我俩还提到屠士昭了，妈呀，屠士昭会不会一会儿也从树枝上飞身而下，或者从到处乱窜打雪仗的人群中一跃而出？
郑小璐抛下我，掏出手机一溜烟朝着沈颜和那个神秘男生跑过去。她现在作为屠士昭的朋友，侯霸天的发小，加上八卦的天性，一定是想要躲在树后面偷拍那个男生。
虽然我也很想知道那个能把屠士昭和楚熙都比下去的男生长什么模样，但偷拍始终是不道德的，我拉不下脸做这种小人或者女子的行径，还是原地等着郑小璐回来广播好了。
现在最大的疑惑是，沈颜怎么能这样？现在喜欢她的屠士昭和她喜欢的楚熙都遇上了麻烦，而她却跟别的男生在一起……那个男生看背影也不怎么样嘛，她是真的喜欢楚熙吗？我觉得我看人的能力没有那么差，难道我又看走眼了？
等到郑小璐一溜烟跑回来的时候，我远远看见沈颜一个人正从梧桐路上往回返，于是跑过去接应了郑小璐一把，而郑小璐，就在我赶到之前，居然差点摔倒。她穿的是雪地靴啊，这样也会滑？
我怕被远处的沈颜发现，拉着郑小璐跑到梧桐路旁的小道上。
“喂，那个男生是谁？你认识吗？”
“咱学校有上万号学生，我哪儿能都认识呀！不过我偷拍了一张。”
郑小璐埋怨我害她差点滑倒，我嘲笑郑小璐这是偷拍的报应。我们一直走到女生宿舍楼下时，还在就是否给屠士昭和楚熙看这张照片而争吵不休。我觉得作为朋友应该告诉屠士昭，郑小璐却认为现在还没到时候，等到弄清那个男生的身份再说，万一有什么误会，反而把事情弄糟。得了，反正照片在她的手机里，她说怎样就怎样吧。
我想看一眼那个男生的样子，郑小璐终于找到了一个鄙视我的机会，她说我这种想看又不敢拍的人跟岳不群是一样的，伪君子。
我本想争辩，怎么能一样呢，我又没练辟邪剑谱，我跟岳不群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最多是个左冷禅。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有些玩笑，在女生面前是不能随便乱开的。
郑小璐终于占了上风，把照片打开飞速给我看了一眼，随即摁了删除键，照片不见了。
“干嘛要删掉？”
“我觉得这么做还是不道德，删了比较好。”郑小璐长吁了口气，看上去轻松了不少，随即挥挥手跟我告别。
我正要离开，郑小璐又喊住我。
“又怎么了？”
“你……心情还好吧？我是说，你去南京的事儿。”郑小璐探究的语气看看我。
“嗨，多大点儿事儿，我好着呢，我得赶快回去，要不然澡堂关门了，拜了啊！”我用逃跑的节奏迅速告别。说实话，现在我非常讨厌别人问我关于孙浣的一切，因为每次提起来我都会想到自己挫败的样子，满身紧绷着揪心的疼痛感。
但我不知道，我脸上那几块不大明显的淤青是否瞒过了郑小璐。
在宿舍楼道里，又迎面遇上了出来倒水的张戈。我下意识地笑着打招呼，他像完全没看到一样，昂着头擦肩而过，没看我一眼。
我的笑容僵在那里。
如果换做之前，我可能会极其愤怒地想去质问他究竟是为什么，本来好好的，就吵了那一次架，说起来挺好笑的事儿，就一定要仇视我，这么对我吗。
可我现在，一定不会去问了。
是，你猜的没错，我是个好面子的人。我可以为了爱情千里迢迢跑到南京挨情敌一顿揍，但我做不到主动找一个给我脸色看的男生试图挽回我们的友情。当然了，所有能考到我们学校的人，包括张戈也一样，在内心里都是极其骄傲的。
除了拉不下面子之外，还有一个我在火车上一直在想，却又想不出结果的原因——
有很多我自以为很熟悉的人，其实，我根本不了解他们。
他们内心深处一定有一个我所不能抵达的世界，在我察觉不到的时候，已经开始周而复始地转动带有各种情绪印记的齿轮，撕扯着我在他们心中的模样，直到我们之间的友谊、或者爱情，分崩离析。
这个世界上，即便在不涉及利益冲突时，一定也密密麻麻排列着很多我所理解不了，也永远无法适应的生活逻辑。
走到了这一步，如果我还在执着地希望能通过质问、分析、道歉来修补我们之间的关系，或者希望能通过倾诉让别人从道德伦理的角度批判对方，跟自己站一边，作为精神上的自我娱乐，那我就是傻子。唯一的办法，是带着最后的尊严，主动走开。
既然无可挽回，那就不要留恋了。我的人生中还有那么多更重要的人，更重要的事儿等着我去做，注定无缘，又何苦浪费时间和精力呢？生命就那么长，浪费掉，就再也回不来了。
孙浣和张戈，情同此理。
我停了几步，继续走回宿舍，刚到宿舍门口，就听到侯霸天熟悉的嗓音。他在屋里打电话，只是，电话另一边不知道是哪位，因为侯霸天已经隔着电话吵起来了。
他平时虽然闲话多，爱讥讽挖苦人，但同宿舍将近半年，我还没听过他像今天这样，发这么大火。
“你他妈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吗？当**还要立牌坊？要脸吗你！你听好了，我跟你再没半点儿关系，你如果还有那么一丁点儿节操，就给我闭嘴，记住，我很轻易就能让你在这儿再也混不下去，明白吗！”
屋里侯霸天的叫嚷声停了，传来咚咚几声拳头砸在铁质衣柜上的动静。
我猜不到电话那边的人是谁。因为我想不到有什么人或者事儿能威胁到玩世不恭的侯霸天。除非有人亵渎了他的画，或者诋毁了他最引以为豪的作品。但这跟电话的内容仿佛无关。
但我猜到他捶的肯定是我的柜子。
我推开门进去，侯霸天正气鼓鼓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又狠狠踢了斜对面的凳子一脚，把凳子直踹到阳台门口——当然，那是我的凳子。
“你死到哪儿去了？不就是失个恋么，那么点儿破事儿闹腾到今天，值得你一晚上跑出去？还有，一有事儿打你电话时，你要么不接要么关机，既然这样儿还要手机干嘛呢，扔了得啦！”侯霸天扭头看见我，唧唧歪歪嚷了半天。
算了，他心情不好，不跟他计较。
“学院思修考试提前到今晚，哥刚考完试回来。”我走进来放下书包，没好好理他。
“考试？昨天我怎么没听你说有考试？”
“郑小璐后来发信息告诉我的。今天多亏了她，要不然就麻烦了。”我开始换衣服准备洗澡。
“哼，你丫就是口是心非，装的一本正经，刚被孙浣踢了这儿就跟郑小璐勾搭上啦？你有原则吗？难怪张戈说你是个吃软饭的！”侯霸天一副要找茬儿欠揍的样子。
我的忍耐是有限的，虽然我知道他今天情况特殊，我也记得他平时对我很好，但我还是没忍住。
“侯霸天，你是喝醉了还是浑身痒痒啊？拿我撒气？”
“你大爷的，你才浑身痒痒呢！我就是看你不顺眼怎么了！”
“那找你的女朋友们去呀！”
“嘿，我还就要待在这儿！怎么着吧！”
此刻的侯霸天已然化身为无赖一名。
我不跟无赖理论，也不趁这个时候踩雷了，虽然我心里窝了一团火，但我有更重要的事儿去办——洗澡。让他自己在这儿拿桌子椅子出气吧，我只知道如果坐一天火车还不洗澡的话我第二天会六神无主浑身难受万分嫌弃自己。
我收拾东西飞奔去了澡堂。
在去澡堂的路上，我突然意识到，“难怪张戈说你是个吃软饭的”。侯霸天的这句话告诉我，这是张戈在背后公然对我的评价，或者诋毁。而我一直信任的舍友候霸天，现在跟他站在一条战线上。
沿途奔波，在孙浣面前被拒绝、被嘲笑的窘寒，在张戈面前被嫌弃、被白眼的尴尬，打电话给楚熙、屠士昭，总是无人接听的结果，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宿舍，却被候霸天莫名其妙地指责……
种种负能量的叠加，我胸口闷地喘不过气来。我不知道，现在，是应该为自己的失败而自我谴责，还是应该为自己的遭遇感到愤怒，抑或是为莫名而来的敌视感到委屈。
淋浴花洒的热水哗啦哗啦溅落在我头发上，身上。无处化解的怨愤在澡堂的热气中蒸腾，百会穴像是要炸开一般，说不出的难受。其中最令人揪心的是，我原以为能跟我站在一起，涤荡我心里所有不快的候霸天，如今却如同被灌了孟婆汤一般，化身为一泓断肠碧落泉，下沉到我看不见，听不懂的地方。
也许这些放在平时都是小事，可为什么，偏要跟我南京之行的挫败撞上呢。
但是，我的霉运还未到尽头，因为，就在我刚涂完洗发露的时候，随着“哗啦”一声响动，眼前一片漆黑。
澡堂里瞬间停电，并且停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