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夤夜音乐渐变成了一片低语的海浪,就在脚下源源盈动。上面,在他们的头顶上,伏翼却无法在这样的夜里,这样的地方,独自安睡。诚然,他也懂得建筑艺术,例如湘西的天然之美吊脚楼……然一座建筑竟可以一面派着如此丑陋的用途,一面又如此的美丽……与邪恶密不可分地联系在一起的是美,美,依然是不断增强的喧闹……这大概是只有糖二才能欣赏的矛盾和纠结吧!
他只好悄悄寻起,从外楼梯上下来……行不到百来米,却又马上对上了一堵无垠的墙:抬望眼,似乎三四米高的巨人,墙在月光下挡下了不雅的阴影,他不由得想起了妆园的围墙……墙中寻出了那道厚重的石门,它几乎与墙浑为一体,巨大的斑斑铜锁绕着同样粗壮的铁链挂在门上……伏翼不禁摇了摇头,妆园的围墙没有门,更没有锁,然而它界定着安全和保护,也界定着身份和责任。一场粗暴的火,就都付与断墙桓井,宛如曹景始终无缘终逝去的如花美眷……回忆是美好的,记忆却是痛苦的。
他顺着墙溜着它侧行,只觉指尖的珊瑚石上仍然沾有海的气息,它也同样向往大海——于是他一刻都耐不得,心里似乎发出了火,秋千的红颜也渐渐在激流的岁月中消淡,如今,她又该如何?诚如糖二嘲解:如果你生来就是为了得到比我的感情更美好的东西,如果你在我身上停歇,我还会这样爱你吗?至少还有同类者的温柔而周密的理解吧,宛如在透视蚕茧,守护着微青的幼蛹成长一样,被禁锢在她模糊暧昧的悲伤里的世界才能冲破拦阻,届此定能看到谁也不曾见过的美丽强劲的曙光充溢在人世间!
……
他抬头看不到月,在两厢同样阴森厚沉的压迫下,甚至感觉不到月光,月,牵引着海脉动的情绪……他只是如此迫切地想看海,看还不够,他想要靠近,切切实实地看着它,感受它,听它的每一次心跳,每一道呼吸,每一种情绪,它的壮美的尊严和力量……伏翼不觉顺着海的气息,侧行渐至墙尽,路断,海的气息清晰地扑面而至,并不凶暴,她匍匐于陡峭的岩脚下,眷恋温柔,只是无法企及。
上下并没有通行的路——无垠的海,似乎蕴含着天涯海角;萧索的冷墙,隐喻了地老天荒。只有他,只有人,是渺小的,生动的,易于变迁和泯灭的。
夜给海披上了一层柔软的天鹅绒衣服,这时海也温柔的低吟着,一点也不粗暴了,海洋无边无际地扩大着,动荡着,好像要伸出那无边的身躯来拥抱世界,月亮如弯弯的加厚镰刀见从海面泱泱浮起,在那苍蓝的天海之间,放射着黄色的光辉……下弦月意味着较小的小潮。
今晚,无论如何触不到海了……今晚,无论如何都想触到海。
伏翼忽然就拔足奔于墙的那一头,然而也是一样的——除了两头海岩遥遥,近乎天险;前面是高墙,后面,则是与整个珊瑚岩浑为一体的城堡,海,只在下面,又在外面,你想爱她吗?糖二,你是怎么想的……那触不到的爱!
……
他不是没有试过高跳,在湘西,七八米的潭岩,他曾经骄傲地一跳而下,那时有人在看,而且他知道她决不能让他受更大的伤害……这里,至少有是那的三倍吧,再加上入水后,触着的、等候他的,又会是什么?礁石、鲨鱼、水……他总会想这些,然糖二就不会,他会说:那也不过是海!海的一部分。他忽然又想起这宇宙中玄妙而环环相扣的牵引——往大里算,太阳、地球、月亮,互相围绕周转,而月亮对大海、大海对于女人,女人于男人,也是一样的牵引……玄妙而无可抗拒的牵引。
伏翼最后选择了右边,原来在下面仰望时,下面的礁石似乎是平滑的,缠绕了无数的水草,海水似乎也甜美些……他又记起糖二就曾在一个绝望的夜里,试图做一个疯子,一个同样喜欢撑把伞,却不喜欢蘑菇而喜欢蒲公英的疯子,那时,他的思想正是一朵蒲公英,只是未被世界吹过。
……右边的墙根下,又诱惑地放了一把蒲公英似的花阳伞。
伏翼放在手上,掂了掂,这伞是暗红色绸缎面,显得诡异而凄艳的风情,想来白素贞和许仙用的肯定不是这样的伞面,这颜色,是适用于暗夜,才能散发、催生它应有的魅力。他暂时想不出该谁用最合适,已将它撑于肩头,罩在头顶,风几乎流于无形无向,如此最好——他长呼一口气,等不及吐出,已纵身跳出——气流像潮水一样哗啦一下席卷过来,压迫着、荡漾着,又像严密而扰人的漫天云袖,包裹着、抽打着人,他很快舒出了那口气——开始尖叫——尖叫声悲拗而短促,最后炮弹一样,狠狠地砸进了明蓝的缎面——连人带声,粉身碎骨。
就如同兆学疚一样。
然伏翼怎么也是不能同他一样的。
这里的河水甜美,它流到那里的海,却变得苦涩,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里的水是鱼儿的眼泪积成。再甜美的河水也感染不了。然它却是一面映照天空的镜子,无边无际,上帝都能从中看到自己。为什么她是蓝色的?到底是天影蓝了海,还是海射蓝了天?小时候不止一次地纠结过这个问题,西方的科学,生硬而冷淡地告诉他,不是海蓝、也不是天蓝,只是因为蓝色是海天之间最容易反射出来的颜色!好生无趣!科学,如果仅仅意味着解惑,那留点神化的奥秘和奇妙倒是好的。
大海,这是一个被黑暗笼罩的地方,你不得不亲自航行,穿越黑暗——丝绸之路,丝绸,那一匹匹的丝绸倾倒进了海里,幽蓝泛墨的一方绸缎平铺在银色的海面上,悠悠幽幽地流光溢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