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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汀烟雨杏花寒 上 公元905年(1 / 1)

第一章一汀烟雨杏花寒

“青山今复好,正值芳草,正植芳草,软风轻语先醉人,醉人光扰,醉人光扰。我便轻声问桃花,芽儿飘雪,枝儿喧嚣,桃花不语敛眉笑,岁月共人老。”

“青山今复好,残阳落照,旧时灞桥。桥上柳绿莺儿啼,雨点儿飘丝,烟儿飘摇,我便醉眼问桃花,枝儿裙摆,芽儿吐苞,桃花不言低头笑,岁月催人老。”

“青山何复好,天涯古道,岁岁荒草。桃花轻语先未断肠,不归今朝,不归何朝,我便泪眼问桃花,朝见芽生,暮已枝老,桃花无言含霜笑,岁月先人老。”

一曲《桃花谣》,道尽长安兴衰过往,自从二十年前黄巢之乱以后,长安城惨遭屠戮,二十年间几度易主,被被一拨又一拨的铁骑轮番践踏,每一场战争都是一次毁灭,每一次毁灭都是沾满了鲜血的屠杀。终于,这长安城,再也没有了往昔那如日中天的盛唐气象,如今只剩一具包裹着天朝旧梦的空壳。

其时正值唐昭宗天佑元年(公元905年)4月,梁王朱温大败岐王李茂贞,攻破长安,屠尽宦官,在长安城又一番杀烧掳掠,便强逼着唐昭宗迁都洛阳。

这年,洛阳城的主人叫朱温。更准确的说,是梁王朱温。

与其他无精打采的商人相比,天水碧的老掌柜老华却是精神饱满,中气十足,大清早便张罗着开了铺子,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扯着嗓子喊:“正宗天水碧,百年老字号,蜀绣苏绣应有尽有,哎,这位客官,您可是捡了天大的便宜啦,明儿个老汉就收拾东西回扬州老家了,三千钱的锦缎而今不过二百钱嘞。”老华逮着个路人便如捡了宝一般迈开老腿奔了上去招呼,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白眼。

“爹,别喊啦,丢人现眼的……”华小虎耷拉着脑袋,死气活样。

“没出息的玩意儿!”老华跌足,“不卖出去这些布匹哪来的钱给你娶老婆!你说说你快三十岁的小伙子了,成天没个正形,老婆不娶,活也不干,成天跟一群乌七八糟的混混跑一块干些不见光的营生!”

华小虎气急,站起身来,一拍胸脯:“啥叫没个正形,啥叫没个正形,我那营生是见不得光,但没我这营生,咱还能在洛阳待下去嘛!”

老华破口大骂:“你那可是脑袋别在裤腰带的生意,好歹被官府查到了,老子这条命也跟着搭进去!”

华小虎更加不服:“不就是贩私盐……”

“你不要命啦!”老华两步奔上去,一把捂住华小虎的嘴。

华小虎自知失言,口中却嘟囔:“现在的官府顶个屁用,皇帝成天价儿的被那些个节度使抢来抢去,倒是贩私盐的都翻了身了,不说二十年前的贼首黄巢,爹你想想那些原来在盐帮的混子们,钱镠,王建,杨行密,哪个不是现在天下属一属二的英雄……”

“放屁!”老华痛心疾首,“那些个都是反贼,都是乱臣,迟早要被诛杀九族的!”

华小虎一脸满不在乎:“爹,现在这世道你还没清楚,老老实实的生意人根本活不下去,如果不干些赌命的营生,哪来的出人头地,哪里的富贵荣华,哪来的唐家大小姐?”

“呸,你倒是还惦记着唐家那丫头呢?反正我是不要这个媳妇儿,虽说长的是漂亮,却浑身带着一股邪气。”老华实在是不喜欢唐家那丫头,一身异族打扮不说,还总是神出鬼没,手里老是摆弄些稀奇古怪的小虫小蛇,这种女人要是进了家门,不知道能闹出什么动静。

“人家唐暖那是祖传的本事,怎么到您老嘴里倒成了邪气?”华小虎极力为唐暖开解。

“华老伯,又念着我啦?”老华但觉脖子上一阵冰凉,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在耳边响起,不禁打了个哆嗦,颤声道:“小暖,老汉老糊涂了,说话没个轻重,你大人有打量,把那玩意儿……拿开。”

“喂……这回只是手啊……”老华定睛一看,却见脖子上一只纤纤玉手软软的搭着,手腕上绑了一圈暗金色的丝线,却没有什么虫蛇之类的毒物。

刚刚松了口气,却听唐暖忽然喊道:“啊!跑出来了!”

“啊!”老华也不知是什么物事,但听唐暖一声大喊,便惨叫一声,昏厥过去。

“小暖,你干什么!”华小虎见着老爹被昏倒在地,不禁横眉倒竖。

“没什么喽,就是吓晕而已。”但见老华身后转出一个约莫二十的女子,身材匀称,面容姣好,双耳挂着一对碧玉耳环,嘴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

那女子一吐舌头,对着华小虎扮个鬼脸:“谁让你爹老是弄嘴说本姑娘的是非,我没下毒,老伯也没事儿,一个时辰后就醒啦。”

华小虎知道唐暖不会骗他,长吁口气,又换上了死皮赖脸的笑:“小暖,说,是不是想哥哥啦?”

唐暖咯咯笑道:“小虎哥哥刚才见老伯倒在地上,那眼神儿却是要烧了我呢?小暖好怕,怕哥哥一刀把小暖劈成两半,从此香消玉殒呐……”说着便故作姿态,一手按在胸口,眼中流露娇弱姿态,华小虎见了热血上涌,一舔舌头,凑了上去:“好妹妹,哥哥怎么舍得杀你呢,待哥哥升成北首,便跟帮主提亲娶你。”

唐暖笑道:“娶我进门,不怕我毒死你嘛?”

华小虎笑道:“只要能跟妹妹在一起,哪怕被毒死也心甘情愿,古人有云,这叫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是也不是?”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唐暖,恨不得立时便把佳人揽入怀中,一亲芳泽,但他知道唐暖身上布满毒物,稍犯差错便会有性命之虞,是以只有遥隔百步,跟唐暖说些风言风语。

“好不要脸的狗男女!”

“哎,哥,这妞儿不错啊,长的还挺标致的!”

华小虎循声望去,心往下沉。

糟了。

是梁王朱温的亲兵。

朱温进了洛阳以后,焚毁宫室,十室九空,手下兵士不仅凶悍如狼,更是毫无法纪,见了财物便抢,见了姑娘便要糟蹋,这要是普通士兵,大不了一刀解决,神鬼不觉,但看两个士兵打扮,却是朱温帐下亲信侍卫,若在这里动手,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在劫难逃。

华小虎脑子中急转了数百个主意,脸上渐渐沁出冷汗,一咬牙,攥紧拳头向着那两个亲兵跪了下去。“两位爷,两位爷,这是小人没过门儿的媳妇儿,店里的金银首饰二位尽管拿,就是千万放过我媳妇儿,她还是个黄花闺女儿。”磕头如捣蒜,恨不得趴在地上。

“别磕了,早就死光了。”

是唐暖的声音。

华小虎抬头,眼前是唐暖温柔的笑脸。

“你什么时候……”华小虎大惊。

“你爹不是说了嘛,唐家丫头邪乎的很,这两个家伙说的是‘狗男女’,那便是侮辱本姑娘了,于是乎,本姑娘随手那么一洒,便让他们真的变成狗喽。”华小虎定目看去,但见那两个亲兵侍卫骨头早已化为齑粉,骨灰细末更是不歪不斜在地上摆成了两条小狗形状,恰似摇尾乞怜一般。

“你……”华小虎不禁骇然。

唐暖低下身来,芙蓉脸儿直直对着华小虎,香气扑鼻:“当机立断,审时度势,知道不能打便立刻跪在地上饶命,虽说挺丢人的,但你这小子远没有脸上这么老实呢,想娶我嘛?先升为北首,让义父亲传你神功,打得过姑娘再说。”

华小虎颤声道:“梁王知道会杀了我们的……”

唐暖嫣然一笑:“朱温算个屁,本姑娘迟早毒死他为义父报仇。”

“帮主跟梁王有过节?”华小虎惊道。

“没什么,只是说的绕了。”唐暖站起身来,舒展双臂:“不说这个,‘挫骨扬灰’还真好用啊。”

“好用是好用,却不是你这般做法。”唐暖只觉头上传来一阵懒洋洋的声音。

“谁!”唐暖大惊,她的内功修为算是上等,绝无可能有人能在百步之内接近自己却不被发觉。

“我啊?说不得,说不得,尤其是好看姑娘更说不得。”

“为啥好看姑娘说不得?”唐暖对此人倒是来了兴致。

“因为好看姑娘一认识了在下,便会情不自禁的看上在下,非要逼着在下跟她成亲生子,头痛至极,姑娘还是不要认识在下了。”那声音充满了戏谑。

“本姑娘非要认识认识你!”唐暖点足飞掠,双臂舒展,一条彩缎从袖中激射而出,却见一道白影一闪而没,唐暖只觉袖上一紧,那道白影竟然沿着彩椴从身边飞驰而至!

“你!”唐暖未及看得清来人面目,只觉唇间一凉,一股温热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全身酥麻,登时没了力气,双臂垂了下来。

她闭上了双目,电光火石间,却是从未感受过的温暖。

她叫暖,可是自幼便与冰凉的毒物为伴,脸上那和煦的笑容在骨子里其实是冷的,冷的无法呼吸,无法拥抱,无法喜欢。

“后会有期,暖姑娘。”唐暖一惊,一睁眼,眼前空空如也。

“好端端的姑娘,绰号叫什么‘毒娘子’,盐帮帮主真是瓜娃子……”

来人给她留下的最后三个字是“瓜娃子”,唐暖哭笑不得,都什么岁数了,还能做着豆蔻少女的春梦。

这些都是梦,一定是自己练功过度出现的幻觉。

不会有人敢接近她,更不会有人面对面的吻她。

一定是一个人太久了。

唐暖这么想,觉得轻松了许多。

华小虎看着唐暖痴醉的脸,站起身来:“他才是瓜娃子,敢占小暖的便宜,这会儿估计已经被你毒死了吧。”

不是梦。

华小虎也看见了。

唐暖走上前去,扇了华小虎一巴掌:“你全家都是瓜娃子。”一手搭着华小虎的肩头,腾空掠起。

“小暖你干嘛去?”华小虎问。

“四月十五,东西南北,曲水流觞!”唐暖丢下一句盐帮的暗语,再没有理会华小虎。

华小虎虽得唐暖援手,将两个梁王亲兵用毒化为齑粉,但他为人外粗内细,见这堆骨粉摆了个奇怪图案,眼亮的一看便知事有蹊翘。便先把老爹拉回铺里,去店中找了把扫帚,寻思将这堆粉末扫个一干二净,追查起来便是死无对证,正要动手,却听老华颤声道:“小虎,这……这是姓唐那丫头干的?”华小虎见着地上血迹未干,横的斜的黑糊糊一片,好歹也赖不过去,索性承认:“是,是,是那唐家那丫头干的,爹你也醒啦?是这两位军爷先无礼在先,小暖才顺手给了他们一下……”

“唉,这女人邪乎的紧,小虎,依我看,咱们也别在洛阳待着了,收拾收拾回扬州老家!”老华先是捶胸顿足,没来由冒出这么一句,华小虎反倒傻了。

“这……爹你不是一直心疼咱在东市三十年的租金嘛……还有那些布匹绸缎,少说也能卖三万钱,怎么说走就走?”华小虎眼神闪烁,双手背于身后。

老华长叹道:“老爹这些年赖在长安不走,好歹你二叔公在长安算是个能说上话的官儿,没曾想转眼梁王就杀进来了,你二叔公那是没了命的就望南奔了,有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老爹本指望着将这笔买卖做完了再回扬州,这不一清早的还拼了老命给你吆喝,但唐家姑娘那一下,给我吓醒了,咱老华家是本分人,这世道根本挣不着钱,保住命就算保本儿了!”

华小虎心中一暖,他虽为人轻浮惫懒,好吃懒做,唯独珍视的便是这位老爹,当初背着老华加入盐帮也是受不得老华一把年纪被些无赖地痞欺负,索性就自己混进盐帮当了大地痞,暗地里不知帮老爹收拾了不少宵小之辈,不然凭着他们这一老一少,如何在这风雨飘摇的洛阳城中立足数年安然无事。

老华见华小虎沉默不语,当是他答允自己,笑道:“好孩子,好孩子……啊!”一枚羽箭破空而至,直直穿过老华喉咙,老华双眼瞪着华小虎,再说不出一句话来,瘫软倒地。

“老爹!”华小虎还未明白发生何事,但见十余骑梁兵飞奔而至,从华小虎头上一刀斩落,华小虎未及多想,反手一接,骈指夹住大刀,用力一扯,那骑兵只觉握刀那臂酸痛无比,跌落在地。

“指挥使!这里有个练家子!”一个骑兵指着华小虎,怒目而视。

“左龙武军!”华小虎在盐帮厮混许久,便知道些禁军掌故,梁王朱温早年被封为宣武军节度使,虽名为藩镇,实则一位土皇帝,私下仿效天子形制,将禁军分为左右龙武,左右羽林,左右神武六军,其中属龙武军战力为盛,攻必克,战必胜,乃是当今天下少有之劲旅。更可怕之处,便是这支军队逢城必屠,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是以人人畏惧,遇上便是不战而降。

“呦呵,不仅是个练家子,还认识爷爷们的名号?”被称为指挥使那人缓缓打马停下,但见那人横枪而立,身高八尺,面黑须浓,不怒自威。

华小虎见他眼神凶恶,自己又被梁军团团围住,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吞了口唾沫,笑道:“军爷,小人下手没个轻重,还望军爷海涵,海涵。”说着竟把地下那骑兵扶起,又跪在地上帮他扇灰去尘。那骑兵一楞,不料此人武艺高强,却这般下贱,不由哈哈大笑,横跨一步,骑在华小虎头上。

华小虎心中只想如何活命,哪管他这般凌辱,嘴上仍是一连声的喊:“军爷饶命,军爷饶命……”那龙武军指挥使打量华小虎半晌,哈哈大笑:“好个滑头,爷爷走南闯北什么血性汉子没见过,却头一回见了个连脸都不要的!”豹眼环顾四周,跟前军士也不由跟着哈哈大笑。

华小虎只觉耳根发烫,嘴上却道:“小命要紧,小命要紧……”“说得好,抬起头来看看爷爷,鲁三才,你滚一边去!”骑在华小虎头上那士兵得了他发话才撤下腿来,看着华小虎爬在地上仍觉得意犹未尽:“指挥使,这战马骑惯了,还没骑过人呢,不过这小子头也低的太过,怎么跟骑着条狗一般?要不,您试试?”少跟老子这废话!”那指挥使长枪一指,对准鲁三才喉咙,“老子叫你滚,聋了嘛!”鲁三才深知这位指挥使喜怒无常,再多说两句,怕是丢了性命,忙闪退一边。

“抬起头来!”华小虎听指挥使发话,将脸一扬,却是一脸的谄媚之色。

“知道老子的名号嘛?”那指挥使盯着华小虎,目光慑人。

“指挥使武艺高绝,威风凛凛,当是天下英雄数得上名号的大人物,无奈小人见识浅薄,无缘得知大人名讳。”华小虎寻思这番话连捧带吹,说得体面,断会讨得欢心。

不料那指挥使神色不改,忽地哈哈笑道:“不认得老子?无所谓?哈哈哈……”拿枪一挑,竟把老华的尸体从地上拖了起来,“这个人,你认识嘛?”

“你……”眼见老父尸骨受辱,华小虎咬牙切齿,怒火中烧,却仍旧瞪着眼睛,一字一句笑道:“这谁啊?不知道哪个没长眼的老汉路过这边,被军爷神箭一把射倒,军爷神技啊,神技!这种不知死活的老汉就该被军爷当靶子,死他七八十个,对不对?死得其所,死得其所。”

那指挥使见华小虎这副德行,冷笑道:“爷爷在十里开外便听见这老人中箭以后,你喊了声‘老爹’,怎么爷爷到了跟前,他就成了不知死活的老汉啦?定是你看见爷爷这边人多势众,又是梁王麾下左龙武军的名号,怕爷爷把你一并杀了,这才来个六亲不认,是也不是!”

华小虎心念数转,忽地道:“哎呀!您这可是天大的误会,我这哪是叫他啊,我这是叫各位军爷哪!你说说现在是什么世道,满天下乱成了一锅粥,尤其是李克用那些沙陀蛮子,滥杀无辜,祸乱中原,要是没有梁王手下这些个精兵猛将保土安民,小人还能活到现在嘛?你看看老头子,按说阳寿也到头了,活着便是抢军爷们的口粮,说来说去,各位还真算是小人的‘老爹’,我见各位爹为民除害,没忍住便叫了出来啦!”

那指挥使一楞,仰天狂笑:“好,好,好!你这小子机灵的很!爷爷很喜欢你,来,打今儿起你就算是我的义子,跟着爷爷,不对,跟着老子吃香喝辣抢女人!老子的名号告诉你也无妨,人称铁枪王彦章的便是!”

王彦章。

天下第一枪,王彦章,战无不胜,从无败绩,但却残忍嗜杀,喜怒无常,朱温视若左膀右臂的王彦章。华小虎暗自捏把冷汗,笑道:“谢指挥使厚爱,不,谢义父厚爱!”王彦章看他一眼,将老华尸体高高挑起:“这个老汉跟你真没关系?”

华小虎攥紧拳头,手指握住,沁出血来,这次却没有抬头再看,沉声道:“此人与小儿我断无关系!”

“好!梁王下了令,今日屠尽洛阳城,将大军开往白马驿,你若表忠心,这便随老子来,把洛阳城翻个底朝天,让你看看跟着老子当兵是多大的享受!”从空中一把将老华尸体抛下,扬起一阵血雨,溅落在华小虎那双逐渐黯淡下去的脸上。

华小虎咧嘴一笑,跟了上去,只觉耳边笑的,喊的,都如风声一般呼啸而过,眼前灰的,暗的,都如浮云一般渐渐飘散,脑中却不断浮现老华的笑脸,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从漂泊四海到定居长安,多少个凄风冷雨的夜晚都是老父一直陪伴,老华最后那句“保住命就算保住本儿了”更是萦绕不绝。

双腿如灌铅铁,却被人推攘着,拥挤着,一路向前,这般失魂落魄不知行了多久,只觉鼻尖上血腥味渐渐浓了起来,再看前边火光冲天,血肉模糊,却是梁兵屠杀百姓,焚毁民舍,发了狂似的笑。

“儿子,动手啊!”耳边传来王彦章狂喜的喊声。“是,义父!”华小虎从身边一个士兵身上抢过刀来,觑见一个黑须壮年,心中将那人当作王彦章,一刀剁了下去,“啊!”那人应声而倒,华小虎一招得手,杀意更盛,双目透出幽幽寒光,专挑长须壮汉下手,这些百姓早就被梁兵吓破了胆子,哪有力气反抗,只顾一路奔逃,华小虎却是状若疯魔,将心中恨意尽皆发泄在百姓身上,横劈竖砍,只觉眼前的人都可恶至极,刀刀夺人性命。

王彦章见他披头散发,状若恶鬼,甚为得意:“这小子不仅能屈能伸,做起恶事来也是心狠手辣,算个当兵的料,老子这回算是捡了个宝。”华小虎渐觉眼前血红一片,身子渐渐疲乏,唐暖银铃般的笑声又在耳边响起,口中喃喃:“小暖,小暖……”

“大哥哥,求求你,别杀我!”华小虎略一清醒,却见跟前是个十余岁的少年,穿着精致,面容清秀,一双大眼扑闪扑闪望着自己,他此时杀的累了,再看这孩子年幼,杀意渐消,哑声道:“你爹爹妈妈呢?”

那少年瑟缩在一角,身子发抖,听了华小虎这话,不由掩面哭道:“爹爹,妈妈,他们都被坏人害死了……”华小虎心中一恸,寻思:“王彦章杀我老父,令我蒙受莫大痛楚,我为泄一己之愤,却不知这一路杀过来,又害死了多少人的父母?这茫茫天下,竟如鬼蜮一般,将一个个人逼着去杀人。”顿觉意兴阑珊,放下刀来,对着那少年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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