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飞鱼上前一步，沉默地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布道，木木更兴奋了，小三角眼一闪一闪的，似乎终于找到了他们共通的点——
“看吧，年轻的先生，其实我也是个好人，只是每个好人的灵魂其实都很相似，所以，朋友一两个就够了，身边好人太多，自己就会脆弱，会抵挡不住磨砺。”
木木怜悯而兴奋地盯着小飞鱼，看不到他想要的裂痕，于是又高高地扫一眼他身后的人群，居高临下地宣判：“你还没看明白吗？他们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生活，我越想越气，他们觉得这个世界很平常，他们平静，温驯，满足地生活着，对一切都深信不疑。对自己所过的生活一无所知，我要读给他们听！我要宣判他们麻木无知的原罪和本罪！我要利用他们对死亡的恐惧，使他们屈服，他们会了解自己的，会学会害怕，厌恶自己，你见过厌恶自己的******吗？你认识讨厌自己的东方人吗？没有！他们对自己没有任何期待，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与羊群有何区别，他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他们还以为过别样的生活的人是疯子，我会教他们害怕死亡，而不是孤独，这样他们就会学会忍受孤独，他们宁愿选择一个人孤独的痛苦，也不会要人群中愚蠢的安宁。”
木木的眼睛回到小飞鱼身上，明明白白地宣布：“活在这个世界上，不过是体验地狱而已！”
“……”
木木的眼神渐渐恼怒起来，因为小飞鱼的驽钝和生硬，他是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如今屈尊降驾来点化他却遇着了食古不化，他不由得就渐渐怒不可竭，于是盯牢了小飞鱼年轻而火气的眼睛，缓缓地指出：“世界不会如此慷慨，这个真实的时候实在是天赐的礼物……你想要导正世界，想把人从他们应得的痛苦中拯救出来……小飞鱼啊，你没弄明白吗？回过身去看看你脚下的死尸，一二三四五六七，一共七具，一句宣判，蒙上眼一刻钟，就混杀了七个，你真没弄明白吗？你没有这个能力！”
小飞鱼的嘴唇迟缓地颤抖了几下，固然是什么也说不出来的，他的眼睛却一点一点地染红，凶狠而生冷地盯着那双毒蛇一眼的眼信——他对于他的反击照单全收，眼睛里全是恶意和狠毒，他甚至有些期待。然而，小飞鱼是一个年轻，然而老辣沉稳的人，他历来不冲动，不然早就没他了。他们只是目光在纠缠较量。最后，小飞鱼慢慢地低下了头，他输了。
木木满意了些，那咄咄逼人的凶狠就变成了感伤和同情，也许他确实觉得小飞鱼越来越像自己，于是他放缓了情绪和音调，继续他天使般的布道：“孩子，其实，人的本性很简单，那就是追逐幸福，而一旦一个人的幸福之路被堵塞，那么，当他绝望的时候，他要么以自杀的方式去天堂寻找幸福，要么以暴力的方式强行获得。不要责怪你自己。”
木木甚至动情地去拍小飞鱼的肩头，小飞鱼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头垂得更低，木木确信他是被自己打垮了，于是又表现出了疯子高尚而不可理喻的宽容，也没有坚持，他陷入自己的情绪中，叹了口气，约略提了点声音，道：“神父啊，这里死了几个人……你记得来个仪式，人不能白死了……”
人群中有人含糊地答应了，木木就抬一下眼，也不找谁，他狂热的情绪已经过去了，身上觉出了疲惫，伤口也很疼，喉咙更疼，人群中，许多像他一样受伤忍痛的人，此刻他跟他们没有区别，那都是些害了病的动物的目光，那么谦卑，那么忧郁，它离追捕的猎手只有几步之遥，它把脑袋搭在爪子上，轻柔地喘着气，因为它觉得自己已经被击中了，它知道，它从它的同类那里，将得不到任何的怜悯之情。然而，他们是不需要，或许是不懂得，不寄望这种温情的，于是他开始怜悯自己，这里，今晚，似乎应该结束了，他就显得有些无所适从，他很轻易地从迫害者的情绪迅速切换到受害者的情绪中去，他就开始刹不住车地陷入情绪的絮叨中狂乱地表达，或许只是要说服自己——
“我觉得总得相信什么才能活下去，如果不是宗教，就是人，某一个人，我选择了相信自己，另一个自己。可是你们啊，始终学不成我，那么比起在残酷与绝望的可怕的真空中游荡，假装信仰些什么肯定更好一些……哎，到底是几个呢？七个，不过还是算十个吧，剩下三个等我下次开门时顺道杀了好了……”
柳生夹在再一次回归到恍惚状态的人群中，他们也似小飞鱼，只发出无意义的嗡嗡的声响，他仗着自己听力极好，几乎把那两人的对答听得清清楚楚，然而却不得要领……
进得门来，原以为是另有天地，不料，这里就是一个宽敞的大厅，三米以上的地方，有镂空的防盗网分隔开，依稀可见上面的天花板雕刻描画着各式妖魔似的神祗……上百号白衣囚徒散闲在里面，一个个鬼头鬼脑，不知所以。右侧，小飞鱼和木木就在那里会话，那吊椅分明就算是一个上行的电梯——
木木在扶手上一按，吊椅不紧不缓地升上去了，这次，小飞鱼再没有余力和勇气阻止，吊椅完全消失后，人们涌过来，巴巴地看上去，就见木木奇丑无比的脸一闪，一扇天门缓缓地合上，人们徒劳地抱怨着，又尽力去够那合得严严实实的天门——接着，灯光也熄灭了，他们也不怎么说话，他们的声音在漆黑的空间里会产生一种十分可怕的回声——人们一点一点地骚动，他们在适应这个切换——这时，空气中就插出一声断肠惊魂的鬼哭狼嚎——
“嗷……呜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