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袅袅不绝，人们被震得集体呆滞过去，动作齐齐停顿下来，唯一例外的是颈背上的毛发，它们静止不动，活像看见人被鲨鱼细细撕咬的惨叫时的毛骨悚然。
这嚎叫声持续穿透了黑暗的空间，饱含着悲惨、愤怒、怨毒、粗野和无法阻挡的纯粹的恨的力量，震得人一颤一颤的，依旧是恐惧，彻心透骨，似乎那叫声就在人的骨头缝里回荡穿越，令人痛苦，却通透，是一种通透的痛苦，于是他们齐齐焕发一种新的活力，习惯性地要互相施与，更加渴望把那新鲜的情感和活力占为己有，于是，他们一齐向那嚎叫声扑过去……
然那声音却是动荡的，游电一样，冷硬无比地闪耀于人群中，人们更加兴奋，迷乱地、本能地追逐着，然而，谁能握得住声音？很快，人们失去本能地迷乱，正欲再一次陷入互相攻击，那声音就凝化成了鞭子，一道一道地抽过来，等人们觉出疼痛来，这才醒悟：鞭子是真实的！
于是，这迷乱的恐惧豁然变成了真实的敬畏，他们低头顺耳，被鞭子抽打着，一波一波地老实下来，侧避侧目，直到所有的声息都潮水一般静止了，或许不是静止，只是因为光比声更快。
他们渐渐地舒展开呆滞的眼神，本能地追逐着光，只见那盏医生留下来的风灯正莹莹地散发着温暖而浑浊的光，被一个人提过来，稳定地立在那里——灯光在他身上暖暖地照出一圈橘红的光芒来，如同橘红色的镀边雕塑，然而这是一具什么样的雕塑呢？
人们抬头，那里都是神祗——这一个，灰蒙蒙的白衣，半长的黑发，夏花一般在头上怒发，狂野浓烈的姿态，衬着一张阴森然而线条明朗，就如同白玉石雕就的精美的脸，又似是一幅炭墨画，脸上黑白二色特别浓重，白的底色光洁阴沉，最纯净的丝绢也不过如此。合而乍于头上及肩的发有些蓬乱，然而因为发丝实在细柔浓密，幽幽泛着墨蓝色，动辄发丝飘扬，每一根发丝都昭显着神采和活力，就像她整个人，本色其实是极森冷的，然而因为其浓烈狂暴的气度，就显出了热烈狂野的姿态，宛如汹涌而狂放的青春——如夏花，如野火，如狂澜。额下的黑眉不见得就淡，只是和浓黑得咄咄逼人的眼睫乌发一比，就显得有些写意，似乎是额下投下的，阴影般的虚像，然而像却是不会动的，这纤长合度的柳叶眉倒常常无风自动，眼眸间或极不耐地翻轮一下，睫毛翻扇，硬棱如乌鸦的羽翼，整个露出了兽样圆大莹然的双瞳，真没见多少眼白，只见得幽亮慑人，那是一双狂野幽亮的眼睛，闪着仇恨和无惧的光芒，冷冷地嘲弄着——人们就惊得不敢贺然去对视，约略垂下点眼皮，这才缓缓看清，是她一手提了灯，一手又握着鞭，鞭子仍蛇一样兀自闪动未停，鞭梢上血迹斑斑，随时要再一次毫不留情地挥舞起来！
人们又怕又惊，然而却不由自主地朝着灯光抑或是慑从于鞭子，总之他们温驯地朝她围拢过去，灯光照见各自同样温暖而浑浊的眼睛，人们就渐渐宁帖了些，又听那人在威风凛凛地指挥：“你们几个，把人抬上！你，蠢货！就是说你，脖子上挂个十字架的，以后你就是神父，过来呀！还想挨鞭子吗？别挨老子，晦气！你走前面！妈妈的，海葬也算个仪式哪！不然你们算是什么？鲨鱼剩吗？”
柳生听那一句再熟悉不过的国骂，心里就溶溶的宁帖下来，夹在人群中，几乎是一式一样的，人们终于自如，听从命令，就变得自如起来……
他们静静地、然而十分有效率地行着事，多于的心思就压不住胸口闷着的骚动，于是积极地拥着那个被指定的神父，又七手八脚地抬上尸体，走出门去。那个举鞭子的就如同一样驱赶羊群的牧人，洋洋洒洒地挥舞着鞭子，将闲散的一众聚拢、驱赶起来，然而走到门口，他们才猛然醒悟过来：门已经关上了，他们无法把门打开。
他们站在那里，犹豫而为难地看着他们的新领袖，最后，那个神父上前来，他说话的强调有些歪扭，然而称得上流利乃至于文雅：“报告小姐，晚上我们出不去，说是为了保护，其实就是监禁。”
小榕树被那一声闻所未闻的称谓给震了半响，她到底不大理论这些细节，她眉头皱成一团，恼怒着，并不打算轻易妥协——她现在是老大，所以很轻易地忘记了或许该尊重些的规矩，反正她历来是打破旧规矩制定新规矩的人。
那神父马上又机灵地加以说明：“当然，等到明天仍然是不行的，除非我们制定了新的秩序，白天才可以正常活动，并且获得上面的食物供给。”
小榕树慨然地扬眉：“我就是新规矩！看不明白吗？我就是你们的老大！谁有异议？谁需要回答？”
她手里的鞭子配合地在人们的头顶上“啪啪”抽动着，她看似随随便便地袭上一个人——那人机警地把手抬起来，鞭子也不追究，干脆地放弃了脖子，就势卷上了手臂，那人却也有些气力，想要稳住，而小榕树肩头伤重未愈，使力不垈，略僵一僵，柳生十分机警，只在那人脚下的曲池穴略略一拨，他就稳不住势，柳生仍嫌不够，脚下又送了一下，他整个身子就被鞭子拎翻，摔在小榕树的脚下，小榕树一脚踏上去，恶狠狠地逼问：“小子，是你有意见吗？”
这个正是倒霉的前老大小飞鱼。
小飞鱼只是咳嗽，他并不十分较真，也没显出太大的情绪来。小榕树眼见摆布得他够了，而他温驯沉默的倔强和耐心刚好也是自己所能接受和欣赏的，于是满意地放开那只脚，又扫一遍驯服的人，喝问道：“既然都没有，还有什么疑问？”